不少人爱读书,不少人爱买书,我也如此。但每个人的读书、买书的经历都不一样,所以我记下了我读书、买书的一些体验,以备忘记。 怀着童心的阅读 我上学的时候是在三年自然灾害结束以后,那时候的一颗童心真是懵懵懂懂,正需要让老师调教一番。记得有一个下午,一个班的同学坐在课堂里,老师给每个人发下了同样的一本书《齐白石老公公的故事》,现在只记得那书上有几张画,画的什么已记不得了,而书中讲什么也已模糊不清,只有一个印象,那就是说齐白石是从木匠走上了画画的路,并成了个大画家。这种次数不多的读书课,不久就结束了,可那本封面画着齐白石手握大笔的书至今难忘,齐白石的努力,隐约中也鼓励着我去向他学习。 在过去文化娱乐品种较少的年代,人们除了看戏看电影之外,最廉价的文化娱乐就是去图书馆看书了。我也从到里弄图书馆看了一年小人书,渐渐可以进入那个图书馆帮忙整理书,从而可以更自由地选择爱看的书来看。看小人书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是个多么欣喜的事,他可以在这个世界中忘却一切,进入另一个世界中遨游,小人书的作者和画家所描绘给孩子们的世界会永远在童心中定格,这也是所谓“灵魂工程师” 的命名的意义。 在里弄图书馆给我的最潜在的教育,是让我有了追求整齐和完美的意念,整理书是一个整齐和完美的过程,把这个意念延伸到生活和工作中,就会使人看不惯环境的脏和乱,虽然我也并没有进入“洁癖” 状态,但那时在写东西时,常常会因为写错了一个字而将整页重写一遍!画画时也力求画面整洁干净,似乎不这样便没有一个好心情! 不久,一场大革命来临,所有的学校停了课,所有的图书馆关了门,小学生都在家里呆着,和自己的家人一起感受革命的气氛。 偷书读的年代 对一个已经习惯了自由阅读的孩子来说,没东西看是最难受的。在家中东翻西翻,居然在床底下的一个旧皮箱里找到两种永远难忘的旧杂志《科学画报》和《集邮》,那些通俗易懂的文章,真是一个闲得发慌的孩子的最好的精神食粮,那上面各种知识远远超过当时的学校教育。科学普及知识让一个孩子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在探索和创造,有那么多神奇的东西为人类造福。而集邮不仅让小孩子了解了一枚邮票所带来的历史、美术方面的知识,还勾起了人类潜在的占有、收藏的欲望,使一个人会从此不安于现状,而有了一种追求。 正是读了这些书,决定了我后来几十年的生活,喜欢了解神秘,喜欢体验有趣,喜欢占有自己感兴趣的知识,在力所能力的条件下,收集自己喜欢的东西。 读自己爱读的书,是不会痛苦的。记得后来复课闹革命了,我又进了学校读书,读自己有兴趣的书,功课自然还不错,写的作文还由老师当堂讲评。而对自己没兴趣的课,自然也是成绩惨不忍睹。这对一个学生来说有时也是一种磨难,因为你必须要按别人指定的方向去努力,去读你没有兴趣的书!而我那时只对语文和历史有兴趣,为了看更多的历史书,曾和同学一起到学校的老师办公室里去偷那些过去的历史课本看,那种半夜爬气窗的情景至今难忘! 偷出的是六十年代初的四册中国历史课本和两册世界历史课本,拿在手里欣喜若狂,从头到底看了好几遍,这才知道了人是由猿人进化的,唐宋元明清的朝代排列,可惜那两册世界历史课本因为人名、地名难记,一直没有看完。 赶上了买线装书 中学快毕业时,是七十年代初,那时又有个工农兵批判孔夫子的行动,上海的一家书店里又搬出了一大堆线装书,我也是偶然和同学去福州路,赶上那卖古书的第一天。那可是我第一次看见真实的线装书,也正好口袋里有一元钱,于是,挑来挑去,化了八角钱,买了一部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本的《尚书》。那时根本不懂《尚书》是讲什么的,只是因为那部书是聚珍仿宋版,我喜欢写仿宋体,再说一部有四册,黄黄的毛边纸很有点古色古香,心里喜欢就买下了。回家后仔细看了好久,也不明白这《尚书》讲些什么?于是又查字典,看了一本旧版《辞源》,才知道《尚书》是中国最早的史书,列在“四书五经”五经之中。由此,我与线装书结下了不解之缘,但我至今还是没看明白那本《尚书》! 不到二十岁的中学生经常去跑古旧书店看书买书,常常会有意想不到事。那些站柜台的店员会以为你什么也不懂而看不起你,你要看看一些书,他会说你买不起而不拿给你看。那些买书的中老年人也会看到有个小鬼在身边而不自在,他们会拿起书离你一尺。更何况那时买书也分等级,有些书放在要有单位介绍信才能进去的房间里,而我这样一个学生去找学校开介绍信,也常常会令人费解,会有麻烦。可也就是这样,我还是兴趣不减,因为我想读那些书,我想知道那些书里的故事。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买到了一些终身难忘的书。记得我借钱买了一套二十四史,那是中国近代翻译史上一位大翻译家知新室主人周桂笙的藏书,三百九十四册线装本,四箱子书连一个底座,共一百五十元,相当于我读书时一年的饭钱。当我破天荒叫了一辆三轮车把几大箱书运回家里时,家里人大为吃惊,弄堂里的人也说是少见。后来我卖了其他的书,才还清了这笔书债。至今我还保留着买这部书的发票和签条,留下了我买书时首次一掷百金的美好记忆。 在书海中“盲流” 后来我当上了一家科技杂志的编辑,接着又转到一家经贸杂志当编辑,似乎也总没有和自己喜欢的文史搭上界。但不管在哪里工作,我总是和那里的图书馆有良好的关系,总是喜欢钻进书库去找自己爱读的书,也总是在想自己也能拥有一个书库。 好在我原来读书时学的是美术,给人画点广告还是能赚些钱。于是,在那时几乎是每天都在淘书买书,天天都逛福州路,几年下来,家中的书便不可小觑了,自己也拥有了一个小书库。先是线装书,后是民国版书,而根据工作需要又要买进不少新出版的书,当编辑最少不了的是工具书,因此,精装的各种工具书又堆得高高的。 家里只有二十平方米一个前楼,书就堆在墙的四角。石库门房子还算结实,但有时因震动使堆到近天花板高的书塌方,也常常让老婆心惊胆战。曾做了四十个大箱子堆成书架,可这四十个箱子不久即被别的书淹没了。于是,乘着前几年房价便宜买了三房一厅改善住房条件,可惜的是人的住房条件仍未改善,书海又淹了三房一厅。 有时想想翻书找书也累,有点人为书所控制的感觉,可我一直在想,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会用火,而人会读书不是更有意义的区别吗? 有书买,就有书读,可读书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依然是如同“盲流”,得到是一时的喜悦,而最终很少有人会成那种专家学者著书立说的“正果”。我买了几十年的书,也算是努力地读了几十年书,却实实在在地享受到了一个“盲流”漫游书海的乐趣,还是值得的。 从日记本感悟人心 幼小时看了别人写的小说书,幻想自己也当个作家,写自己感兴趣的小说。那时的理想很幼稚,也常常受到各种挫折。高尔基说“文学是人学”。生活中各种人的状态,引起了我的兴趣,常常有的困惑就是∶人怎么会这样?于是有兴趣研究人,收集不少关于人的状态的研究书,如心理学、精神病学、人体科学甚至UFO。可体验人心最好的材料是什么呢?那就是不少人都视为隐私的日记本。 有一次,我偶然在一个地摊上看见了一本小日记本,上面记载了一个女青年写了四年的日记,清贫、朴实、孝敬父母、为家境而与不爱的人谈恋爱,这种实实在在的生活、心态记录,不是研究人物的最好材料吗?这下,我注意收集起了人们还没注意的日记本。 普通人的日记,大家并不在意,可能是普通人的生活不如名人吧!而我在大量的普通人日记中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的状态、心境,也理解了不少历史和现实中人的行为。读日记是读另一种书,让我看到另一种人的生活,让我体验另一种心态,更重要的是让我宽容! 名人日记是出版社要出版的,我也收了不少,读了也不少。可我读多了名人日记,也常常感觉到他们有时的生活和心态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们也会在日记中看不起别人,在日记中骂娘!更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买进一本日记,读着读着竟发现日记的主人是个名人啊!尽管这日记本上没有署名,可细细分析还是看出了她是谁?这种探索日记神秘主人的过程,那种豁然开朗的愉悦,也是读日记时所特有的。 读别人的信也心跳 我由收藏日记本,进而又收藏了不少普通人的信件。记得有一次最让我激动的是收到了一位先生的上百封信件,他把这些信件打了孔钉在一个皮的文件夹中,这些信件中有四十多封信是他的未婚妻写给他的,用了不同的信笺,表达了一个少女对自己未婚夫的情感。在这两年的时间中,尽管他们是经人介绍才认识,而认识不久就因工作关系而分开在两地,但从第一封信到第三十五封信的不同称呼上,我们也能看到他们之间那爱意在燃烧的温度。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我在收到这些信件后半年多还收到了那位先生的日记本,世上事就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这些日记本和信件,都是上一世纪的中国普通百姓的真实记录,是近现代史料中十分珍贵的社会生活史料。其中还有不少日记本和信件体现了作者很有戏剧性的人生经历,有些素材稍加整理就是一部很好的日记体、书信体小说。 当我看到这些不同笔迹、不同纸张的文献时,常常会在俯瞰这些作者的生活的感觉。有时,虽然那些写信的人已离我很远,但读着他们的日记、他们的信,也会让我时而激动心跳,时而哀感悲伤!当我看到一个上海的女红卫兵,二十年后成了四川的一个基督徒;当我看到一个女大学生恋爱了三年多,新婚后第二天,丈夫对她说其实他心中爱的第一人并不是她;当我看到一个打成“右派” 的人,在日记中记下了别人批评他扫地时屁股翘得太高;当我看到一个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男青工,他把自己的找对象标准写在日记本第一页上;怎么没有恍如隔世?怎么不会啼笑皆非? 收藏了大量的无主或有主的日记本和信件,总想有机会能整理出版,让这些人类生活的真实记录能让后人也有所体验和领悟。但由于种种原因,有些东西也还无法归还到一些有主的人手中。记得在2000年时,我和《申江服务导报》的编辑一起做了两个版面,介绍了我收藏的一些无主日记,特地选了一篇还附上照片,希望能找到这个日记的作者或后人,把这本日记物归原主,很遗憾当时没有反应。同时我也希望那些还在写日记和写信件的人也能自己有意识地把自己的东西保留好,不要轻易丢了,让我收买了哦! 读书时也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自由地读书,自由地按自己的兴趣做点事,是我这几年来的工作。 前几年应朋友之约,为他们找一些义和团的史料。谁也没想到我捎带着做了个第一个和义和团大战的人的传记研究。这个人叫蒋楷,名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史书中对他的生平都语焉不详。我对蒋楷的研究即由他镇压义和团起去追索各种文献,上溯他出生之地,下寻他死亡之时,经过几年的文献追踪,大致上把他的生平事迹弄清楚了,还搜集到了他的四部著作,编成了《蒋楷文集》,由蒋楷的故乡湖北荆门市组织出版。这是一个填补清人文集空白的事,我有兴趣,所以我喜欢做。 去年又化了几个月时间,对以鸳鸯蝴蝶派为主的旧小说做了个资料调查,编了一个《民国旧派小说家作品知见书目》。这是目前最为详备的一部民国旧派小说家作品书目,收录了这些书的版本记录,书目总数约6000多条,作者总数在1500人左右,并收集封面书影1000多幅,收集了民国旧派小说家的一些传记资料,使后来研究者能对这些小说家的个人情况有所了解。同时还对有些小说家的笔名进行了核对考证,使一些作品很恰当地物归原主,使研究者能更完整地理解作者的作品和思想。这也是一件填补前人未完成的空白的项目,我有兴趣,所以我也喜欢做。 二十岁左右买线装书,一卷在手,读而不疲,同学给我的绰号是“古人”。后来收藏日记本,窥探人心之善恶,朋友又戏称我是“收买人心的人”。在我看来,从读书到读人心,是我走过的路,这里主要还是要归功于幼时的启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永远不会忘了那个手握大笔的齐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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