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鼓点------------- 裘新民/文 【绍兴话诗记】 小时候淘气,常学一些互相嬉戏嘲弄的歌谣,其中就有对付绍兴小伙伴的:“绍兴吭啷头,吃反翻跟头,一翻翻到马桶角落头。” 稍大一点,才知道绍兴地灵人杰,人文荟萃,不仅仅高山昂止的鲁迅先生,倒溯回去,一直到治水的大禹,手指头怎么扳怎么不够用,比如像卧薪尝胆的勾践、被誉为书圣的王羲之、写“红素手,黄藤酒”的陆游、在北大倡导“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蔡元培等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晋朝时,这王谢两家,在建康当大官,他们的家人到还叫做会稽的绍兴买田置房,在山阴道上享山水之乐,王羲之书《兰亭集序》,谢灵运作《山居赋》,得造化之灵气。 有一次,在绍兴见到一樽三人并立的雕塑,是秋瑾、徐锡麟、陶成章。还是小时候,就知道陶成章。那时候有小书摊,所谓小书,就是连环画,有本连环画叫《人民公敌蒋介石》,应该是根据陈伯达的一本同名大作画的,小书里有陈其美派蒋介石到广慈医院杀陶成章的内容。后来才知道,当时不单单陶成章是革命党,陈其美和蒋介石也是革命党,革命党还要杀革命党,第一次被惊住了。知道秋瑾,是从大人们口中,常常是说秋瑾女士,还有秋风秋雨的句子。知道徐锡麟,则是从鲁迅哪篇文章或文章的注释里。那次在他们的雕塑前,很是伫立了一会。 第一次去绍兴走走,是在1980年代末,之前只在公路边的饭店吃顿饭,在东乡一家旅馆宿个夜,没进市区。那次去,共四个人,一个姓傅、一个姓顾、一个姓李,两男两女。那时候,绍兴还不似如今繁华,咸亨酒店门口还有炸臭豆腐的,街是窄窄的。交通也不似如今繁忙,大家走着走着,就走到大马路中央,像无事一样。一天晚上,溜到一家咖啡馆,不知怎么就论起了诗。顾李两位女子,不但知道些诗坛,而且还与诗人往来,又有崇拜的偶像。顾崇拜的一位姓朱,写过《在中国长大》,李崇拜的姓冯,有《第一个为什么》。本来此次绍兴行,是叫了朱诗人的,却没能来。整个晚上,大家只论诗,除了朱冯两位,又带出其他一些,然而在顾李眼中,扫视当时诗坛,以为将来翘楚,莫非朱冯。 如今,当时同去绍兴的,姓傅的同学,几番找寻,仍无音讯。有次在梦里,见他开一铺子,在做吃喝的营生,因此作了个绝句记之。姓顾的那位,去了东瀛嫁人,好些年没人说起了。姓李的先还通通电话,他哥哥也是写诗的,有一次找他哥哥,没有个消息,再找她,是个男声,才知道她哥哥去了美国,她呢,到澳洲去了。那两位诗人,也曾有过接触。那位顾去国前,在她家与朱诗人见过,晚上又一起去另一位朋友处玩个通宵。那天他穿件中山装,提个人造革包,站在大篷车后排,人谦恭地随着车辆颠簸。与冯诗人,是在一个朋友的婚筵上,听说已是外籍人士,一身僧侣打扮。那天他给人照相,又同在一桌,聊过几句。 因为工作的关系,后来对绍兴钢厂和绍兴物资局也有些了解。单位里开中小型钢厂交易洽谈会,好多次就有该厂参加,后来做钢材信息,与该厂有交流,他们的信息编得好,数度受表扬。有一段时间,物资市场不好,绍兴物资局进军纺织品市场,与一些地方物资行业卖水产、卖大米等,作为典型经验介绍过。谁能知道,这一些事情,都已成明日黄花,或许愿意提及的已寥寥无几了。 后来又曾数次去绍兴,东湖、柯岩、鲁镇一路游览,旅游已经开发得越来越多样化,就连鲁迅家门前的路,也修缮得干净利落。有一回,站在鲁迅纪念馆前,见匾额上的字是郭沫若题的,便问为什么是郭沫若题字,人家反问为什么不可以郭沫若题。是啊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实实在在是讨了个没趣。 说起绍兴,还会想起绍兴戏。小时候不懂,有一回还与我哥争,说绍剧就是绍兴戏。哪里跟哪里啊,说是也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事。现在的绍剧就是绍兴大班,就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就是高亢的余姚腔。而绍兴戏,是越剧,软软的、糯糯的。 【贵阳遇友记】 夏季在贵阳,是很有些惬意的。说是盛夏,住在招待所,大堂里的火炉日夜不熄,眠床上垫着两层厚厚的褥子,开始心里甚是疑虑,到晚上歇息时,真不觉得热。白天呢,街上的行人,也是乱穿衣,有穿汗衫的,有穿衬衣的,有穿西服的,初到时也是好奇,耽的时间久了,也就明白了。 以前读书,老师讲地理,讲一些地方的气候,有些顺口溜什么的,比如“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比如“四时皆是夏,一雨便成秋。”讲到贵州,就是“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当然,贵阳是城市,地肯定是平坦的,但雨似乎还隔三岔五地来,因此出门办事,总喜欢带把伞。这带伞,似乎也是当地人的习惯,曾经有个叫黄尧的画家,抗战时期画过《漫画贵阳》,有这说法。 有一回,有两个同事,从四川绕过来玩,见大热天的还燃着火炉,好生奇怪。有一天下雨,就有了点凉意,于是就坐到炉边,方才知道这火炉并不多余。其实,平时闲下,也就是晚饭后,与招待所的服务员打牌,就在炉子旁。那两个同事离开时,去火车站送他们,顺便带了把伞,以备不时之需。回招待所,乘的是公交车。也许为了省电,等乘客买完了票,售票员把车厢里的灯关了。在黑暗中,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待公交车上的灯重新亮起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提包里的折伞,那弯曲的手柄,伸进了人家兜,连忙道歉。 去贵阳的几回,都是去一个叫牛郎关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很大的仓库。从城里去牛郎关,上午有两班车,记得是七点左右一班,十点左右一班,不是太早,就是太晚。另有一趟车,是到半途一个寨子,接下来的路就靠步行了。仓库里,什么东西都有,煤炭、棉花、烟草、钢材等等。煤,就在专用线旁,堆得高高的,听仓库里的人说,到冬天就会给职工发煤。烟虽然在库房里,但远远的就能闻到那香味了,即使不吸烟的人,也爱闻那香气。几回去,是去发钢材。放钢材的库房里,没有任何起重设备,要工人将一根根圆钢搬出库,在外面用铁丝扎捆,再吊上卡车,驳到专用线旁,等有了车皮,发回上海。 闲下的时候,或聊天,或看报纸,或去附近溜达。仓库占地极广,四周很大一片荒地,地里长着在当地常见的刺梨,有一次与一个管仓库的女孩一起去采,女孩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回到仓库,有个兄弟单位的,也到牛郎关有事的,抓住女孩的手,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还说,若再去,把他也叫上,他称自己很会爬树的。于是问女孩,他说什么知道吗。女孩摇摇头,于是说他的意思是要爬到树上去摘刺梨,他认定刺梨是长树上的。女孩笑啊,眼泪都流出来了。 其实吧,也不是每天去仓库的。有时候,偷个闲,满城乱跑。去美术馆,花2分钱看过三个展览,觉得有赚的。去甲秀楼,隔着南明河呆呆地看了大半个下午,还思量这河与南明有什么关系。去黔灵公园,看湖山风光,游泳的人躲在树丛中更衣,摩崖上有“黔南第一山”等字。有时就在街上,看宣传栏里介绍叶辛的小说、董克俊的版画。最有趣的,是每到夜晚,一对对恋人,蹲在路边小摊旁,吃恋爱豆腐。就见摊主将个百叶豆腐皮之类的,卷成个斗状,放进蔬鲜,撒些粉,淋上汁,递到那些人手中。据说,那些恋人蹲在那儿,得把小摊上的东西吃完才会走。 有一天,在路上走,撞见一个中学同学。那年,我刚从安徽调回上海。此次出差前,去过他家,毕业后,他去了贵州,想打听他的地址。他家里说他这两天就在上海,到什么朋友那里去了,就没等。谁想,在这见到了。他说,知道我到了贵阳,特意来看我。这时才知道,他已经成家,妻子是贵阳人。当晚,去了他家,他厂里分的房,他是勤快人,房前屋后还种些菜。他还说起其他班在贵阳的几个人,现在只记得一个,说在花溪,卖门票。 后来,叶辛的小说《蹉跎岁月》拍成电视剧,里面有一首歌,“青春的岁月像条河,岁月的河啊,汇成歌……”听着听着,就别有一番滋味。 【贵池观虹记】 我们一干人,分坐两辆车,宁国、旌德、绩溪、歙县、屯溪、休宁、黟县、祁门、石台、东至一路跑下来,已经半个月了。半个多月前,发生了唐山地震,虽然此地离唐山千里之外,可是沿途还是见到不少人家屋外支着帐篷,可见地震的威慑有多大。 此行最后一站是贵池,本单位有个仓库设在那儿。从东至出发,不知走了多久,见到路旁有条大河,有人说是秋浦河。是秋浦河?是李太白《秋浦歌》里的秋浦河?心里便有了几分激动。要知道,此次出门,一路所见所闻,于我是从未有过的丰富。过歙县时,知道了朱升讲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上黄山时,领略了徐霞客的“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将近三十年过去了,记忆中的秋浦河,十分的宽阔,有舸有舟,很安静。河边,有人在撒网捕鱼,有些网就张在水中,好象没人管,原来那些抓鱼的躲在荫凉地方,瞅着呢。至于诗中所描绘是“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是不见了。虽然如此,还是将自己在《秋浦歌》里沉浸了片刻,面对秋浦河,低吟几句。经过香口的时候,众人还一起爬上大堤,看了一会儿“大江东去”。已经记不起在哪儿用的午餐,应该是有水村山郭酒旗风的遗韵吧,可惜随着时间的流失,许多事都忘记了。 到贵池,已近黄昏。据说杜牧“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中的杏花村就在贵池,又据说张志和“桃花流水鳜鱼肥”,“斜风细雨不须归”里的桃花溪也在贵池,然而我们没去杏花村,没去桃花溪。车先去了码头,说那儿有鳜鱼卖,晚饭就在仓库的食堂吃,买点鱼虾好下酒。在贵池,有钢厂、炮厂、医院、仓库,七八家小三线单位,每天上船下船的流来流去,渔夫农人弄些鱼虾果蔬到码头卖,没有空跑的。 在贵池几天,把几家厂跑遍了,那些厂家都在山里,离县城有几十近百里路。听其中一家厂说,抓住了一只豹子,送给了动物园。原来,有几个职工养的鸡鸭没来由的失踪了,连着好多天都如此,分析来分析去,认定是豹子作的案,职工们做了个大铁笼,里面放几只鸡,再设下机关,果然把豹子逮着了。 后来,有几个先回了上海,我因为没有车留了下来。住在招待所里,几乎是无所事事。这仓库的所在,是一座山的山脚,属于梅街或刘街乡,沿着山坡盖几栋房子,再把与外面的路打通。听说修路的时候,书记一起奋战,大热的天,把一把蒲扇,插在后腰裤带里,很形象地把个人物造型给定格下了。隔着山,对面坡上,是一家医院,叫长江医院。当时在皖南的小三线,配套古田、瑞金、天山、长江四家医院,长江医院是第一人民医院援建的。 因为无所事事,有时就拿扑克接龙,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有人介绍附近可去的去处,说可以去街上走走的,想想也没什么兴趣,终于没去。有人说,翻过山去,有一个巨人,许多人去看过,那是一个巨人症患者,因此而去一睹,总不是回事,也没有去。还有的,说对面医院里,多的就是女孩子,那些厂里的小伙子,有事没事就泡在医院,那意思是劝我也去遛遛,说不定还能对上象呢,可是没那种心情,还是没去。剩下的时间,除了玩接龙游戏,就是胡乱地写点东西。当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就度到门外看风景。 那天下雨,就呆呆地看雨。夏天的雨,总是突如其来,顿时四周便湿润起来,空气中漂浮着禾草的气息。就如这雨来时一样,不经意间便停了,周遭如洗过一般,山头的树更翠了,田里的禾苗更绿了。忽然,一道彩虹映入眼帘,就像当时样板戏里唱的,“雨后长虹飞架蓝天”。正兴奋着呢,又见着一道彩虹,这是从没见过的景观啊。但是,还没停呢,眼前出现了第三道彩虹。“壮观,真壮观,”小说《征途》里,有这个形容词。 新奇、兴奋、激动,似乎为了与人分享这一切,我将所见的情形向遇到的第一个人大声地讲述,就如讲述世界奇观,并期待着人家与我一般的新奇、兴奋、激动。谁知人家轻描淡写一句看到的,就过去了。 【应县木塔记】 我曾经有几枚中国宝塔的邮票,其中一枚就是应县的木塔。 应县木塔的知名,当然不是因为一枚小小的邮票,而是历史教科书上凡讲到文明与进化,多少会提起它。 这一年,去山西旅游。按计划,是不去应县的。途中,导游介绍三晋大地,不无自豪地说道,看地下去陕西,看地上到山西,说的时候,拿出一张纸,上面罗列山西诸多景点。众人听了,把纸拿来看,稍微知道点的,就问起应县木塔。就有人起头,来一次不容易,是不是也去看看,接着便是有人附和,末了几乎全有那意思了。于是讨信导游,也就加几个钱的事,大家就去了。 离很远,就看见木塔了。这塔,建于辽代,快一千年了。塔的附近,见不着高大的房屋。只见高耸的古塔,在空旷的蓝天下,威武地挺立着。那些柱,那些檐,那些瓦,那些匾,似是有年头的了,不像有些地方的古迹,千百年风吹雨打后,依旧簇新簇新的。我眼拙,若不是导游说塔已经变形歪斜,真还没有注意这一茬。进景区时,曾见一张图片,介绍塔内的情形,是炮弹留下的痕迹,说冯玉祥打阎锡山,拿炮轰的。问下来,竟轰了一二百发。听了以后,不禁瞠目结舌。电影电视里,哪怕再早些的战争,一旦炮弹飞过去,总是惊天动地,火光冲天,这塔怎么就安然无恙呢。不是艺术总在欺骗,就是这塔必有神护。果然,据说塔中有避水珠、避火珠、避雷珠、避尘珠四宝庇护,水火雷电奈何不得它。 当时脑子里闪出的是毛泽东的一阕词:“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想想,这词写的是1930年蒋冯阎李的战争,而冯玉祥打阎锡山,是1926年的事,似乎有点不搭界。再想想,四个人里面,有两个人在了,似乎也有点搭界。那个时代,有人说是“狐狸方去穴,桃偶已登场”,打过来,打过去,有枪就是王。反正啊,打仗对老百姓而言,从古到今就不是好东西,除了涂炭生灵,便是生灵涂炭。因此,有些个文人,发起“非战文学”征文活动,引发人们反战的意识。 之前,知道梁思成、林徽因他们去测量过应县木塔,也许这木塔的成名,又或与他们有关。在他们之前,这木塔是否也如此富有盛名呢。倘若以往哪一场战争将其毁了,它是否会如历史上千千万万毁于战争或灾害的文明成果一样,彻底湮灭了呢。毕竟,在古代史籍里,并没有与其相匹配的歌咏吟唱啊——比如崔颢写黄鹤楼,王勃写滕王阁,杜牧写阿房宫,欧阳修写醉翁亭,范仲淹写岳阳楼。 或是孤陋寡闻,私底下老在纳闷,为什么就没个大手笔写木塔呢。一旦木塔真遭遇什么,还可以依据大手笔的文字,重新再造一个的。四面看看,黄鹤楼又建起来了,滕王阁又建起来了,雷峰塔又建起来了……就因为有文字在,才有再造的底气。听说如今造景,就史籍文书神化传说里找个由头,管它真有其人还是虚构人物,先抢到手,广而告之,假的把它弄真了,虚的把它坐实了,连潘金莲、西门庆这类人也抢得不亦乐乎。有说法是,这些都成了资源,还关乎地方的毁誉,因此前人所谓“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的说法,已经不再合乎时宜了。 倒是木塔,依然故我,仍是千年前的风物,虽已伤痕累累亟待修缮,但风华犹在,风骨犹在。它耸立在那儿,不用任何的修饰,不须任何的喧哗,却让人在它跟前满怀敬意,感叹这智慧与神力的象征。古往今来,曾有多少人,来到这塔跟前,伫立过、瞻仰过、追忆过、思索过。也许,唯有塔前的这副对联,才能写出其所具有的气势——拔地擎天四面云山拱一柱,乘风步月万家烟火接云霄。 当步入塔内,顺着又陡又窄的楼梯攀上二层时,忽然有一种与历史亲近的意味。身处木塔,眼望窗外,想起雍熙北伐的故事,竟哼起一段脍炙人口的西皮:“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凄然…… 【新都抄联记】 电视里有个节目在讲青白江,不由想起多年前的新都之行。青白江是一条江的名字,是岷江或佗江的支流,有一段流经新都县。我当时去新都,是到一个叫青白江的仓库。 新都据说有两千八百多年的历史,要比成都的历史古老得多,人文积淀也厚。明朝新都人氏杨慎,写有《二十一史弹词》,其中一曲《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后来成了电视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曲。新文化运动的闯将,被誉为“只手打孔家店”的吴虞,也是新都人。 听人介绍,新都可去看看的地方有桂湖公园和宝光寺,待在青白江仓库办完事,便捎带把两个地方有看没看地看了看。至今,在桂湖公园,见识到些啥子,早已经不记得了。而在宝光寺内,所见所识却印象深刻,从门前人们闭眼盲行摸照壁上的“福”字,到几乎无处不在的楹联对子,都别有一番景象。尤其是那些楹联,字句中所表达的意思,真让我耳目一新,心灵一振。甚或可以说,对冥顽不灵如我,只知入乎耳出乎口的人,真的是展开了一爿更新的天地。因怕同行的笑话,背着其偷偷抄了几个对子。 大雄宝殿有一联是:“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那时候,见识甚少,如此的言语,如此的思维,未曾见到过。虽然一直在说思想再解放一点,但说教的东西依然满目皆是,见到的楹联,多是吟诵风花雪月,或是些文字机巧。大庭广众下,以通俗的话语,讲为人处世应当抱超然豁达的态度,是第一次见到。私底下,颇为偏好此联的,大概1984年,有同学编通讯录,说还得写个格言座右铭什么的,就将此联给写上了。与此联一样有点劝喻意思的,还有祖堂里的一联:“先后只此灯,任颠倒去来,莫忘初意;顿渐无他说,但坚强清静,总和禅机。”似在提醒人,顿也罢,渐也罢,争论来,争论去,谁正确,谁谬误,谁正宗,谁修正,全无必要,要紧的是初意。 寺中楹联的一大特色,是语言的通俗易懂,即使深奥的佛理,灵动的禅机,也写得如凡尘俗事一般的明白。比如五观堂的一副对联“试问世间人,有几个知道饭是米煮:请看座上佛,亦不过认得田自心来。”若讲给田翁村姑听,他们也听得懂,或还嚷几句,啊呢呢,天下还有不知道饭是米煮的?另外客堂上还有一个联是“挑起一担,周身白汗阿谁识;放下两头,遍体清凉只自知。”以字面的理解,也就是描写挑担的,苦与闲只有自己知道。后来读到一篇文章,流沙河讲他少时读罢此联,一直困惑一担两头挑的是啥,后来悟出来了,一头是名,一头是利。那样的道理,只能用心领会了。 有几副对联,可以理解为是讲修学与立行的,像影堂里的“面壁指心传,万代禅宗由祖证;影堂遗像在,千秋佛法见根源。”净土院里的“净土修行,似大风帆撑顺水;余门学道,如小蚁子上高山。”弥勒殿里的“世间众生,有几个摸着鼻孔;法界诸佛,尽都是立定脚跟。”读书做学问,又如何不是这般,学堂里挂一幅孔圣人的像,为的是让读书人明白自己是干什么的。当然还可推而广之,木匠须想着鲁班,行医的须想着扁鹊,酿酒的须想着杜康,做豆腐须想着乐毅。 还有一些联,似平常人家也能挂,比如客堂中“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雪涛笺、右军贴、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考古今绝艺,置我山窗。”一联,有气象,有经典,给人无穷想象。内客厅中“夜听水流庭后竹;昼看云起面前山。”一联,恬淡,闲适,真的与世无争。 宝光寺是成都“四大精蓝”之一。文革时期,国内许多寺院遭到破坏,但宝光寺的殿堂、佛像、匾联、书画等基本没有损毁,也因此为世人保留下这么多的楹联,这无疑是一个奇迹。也许,这全赖于新都悠长历史积淀的护佑。 新都有个地方叫静安庄,文革中有个女孩子去那儿插队,后来她写了一组叫《静安庄》的诗,成为她的代表作。如今,她已是诗界翘楚,为新都的人文增添了新的篇幅。 【淀山湖野炊记】 是哪一年,已经忘了,被人叫上,野炊了一次。 其实,事先也不知道有野炊,只是说去佘山、淀山湖做个小游,因此我还买了当天晚上的一场足球票,满以为可以赶上看足球。谁知道一吨晚餐,就吃到日落西山,回去时球赛早散了。 叫我去的那位,是个女孩子。以前,与几个文学爱好者弄了个小圈子,她也经常来的,就熟悉了。等上了车,都坐满了,少男少女,不是七个,一共十二个,半打对半打,除了叫我的那位,竟没有第二个认识的。其间也有互不相识的,于是有人建议先自报家门,算是认识了。 先去佘山。佘山不很高,海拔不到百米,但在上海是最高处了。拾级而上,不多久便到了山癫,之前还只能远眺的教堂与天文台,已经近在咫尺。教堂的尖顶与天文台的穹顶,在我的理解里,一个象征神性,一个代表科学,它们能够如此和谐地共处,必有我所不能理解的道理。说起来,欧洲的教堂,也是做科研工作的,从前一些科学发明和发现,多有教会的功绩。佘山的教堂,似是瞻仰过的,此行应是故地重游。上海的教堂,有些是常走过的,但是却从未进去过,像怀恩堂、沐恩堂、圣三一堂、国际礼拜堂等。步入佘山的圣母大堂,便感觉到被一种肃穆的氛围包围着,心中就又多了一份说不清的敬意。 中午的时候,找了个僻静的去处,大家围做一个圈坐下用餐,把各自所带的吃的,堆在了一起,尽情享用。那是一处背山的草地,附近有栏杆铁丝什么的围着,我们是瞅了个空处,一个个钻进去的,因此也自在,没有干扰。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或许是预先设想的,有人拿出纸和一把彩笔,让每个人写个句子再签上名。少年情怀,理想与憧憬,与纸上五颜六色的字,在那一刻飞扬。有心的,还给照了像。 到淀山湖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去的地方,就是以前的淀山湖浴场。大概也就两三年前吧,怕影响了湖里的水质,将浴场关了。四周很宁静,除了鸟的啁啾,或小松鼠的掠动,再没有尘世的喧嚣。大家看景、聊天、拍照,各得其乐。有几个,将车开去朱叫角,买河鲜菜蔬去了。为了不拂众人的兴致,我也不再提晚上看球赛的事了。为了看球赛,还特意买了顶帽子,准备在看到兴奋的情景时,将它抛向天空。谁知道,从车到佘山开始,帽子就轮着在他人头上出现,还别说,拍照时,女孩子戴那帽子,也不用拗造型,真的洒脱。 望着眼前的湖水,记起曾经在此凫水,有一次潜在水里划出好远,将头探出水面时,一个同伴说,看你潜下去时是戴眼镜的,怎么现在不见了。一摸,是没有了眼镜,连忙再到水里摸,竟然摸到了。还有一次,是要上岸,快到岸边了,脚还在踩水,哇,蹬着一块石头的锐角,顿时如刀割般的痛。爬上岸,好一会才止住血,后来到医院去缝了几针。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医生说不打麻药好吗,我猜医生肯定是为我着想,就不打麻药。缝的时候,还与医生谈笑,就没觉得十分疼。拆线,是在贵州一家医院里,脚戳破没有几天我就出差了,是去贵州一带。想想那时的豪气与劲头,如今怕已消失殆尽了。 待买菜的回来,就有忙着剖鱼的,忙着洗菜的,忙着架锅的,忙着烧火的。当锅子里溢出谗人的香味,野炊也在干杯的喧闹声中开始了。饮着美酒,有人唱起了歌,歌声感染了每个人,有人跟着轻轻哼起来,有人随着音乐的节拍扭动起来,有人索性站起来跳起了舞。美酒,音乐,美女,艺术的元素在那一刻尽情地绽放。眼前的情景,将一切都陶醉了,大家沉浸在欢快中,感受生命与青春的活力。 透过树丛,我看到,湖的尽头,落日正在消失,它火一般的余辉,将湖水染得彤红。 可惜的是,那次野炊的照片没有留下。 如今,那次野炊的,我能记得大名的,只有两个了。一个,就是叫我的那位,隔个三五年,问候一下。更多时候,是看她的博客,几乎全是潜水看。 【东至尝酒记】 此生第一回买来酒菜像煞有介事地吃酒,是出差在东至的红星化工厂。 那次出差,是与单位领导,陪着有关方面的人一起走的。说来也是,一路走来,十多天了,大家没有喝过酒。毕竟有些日子了,路上的劳顿颠簸不说,伙食也都是十分的简单,单位领导觉得怪对不住的,说得改善改善。 此次出来,平时吃饭的时候,大家总是在一起吃的。那一日,领导悄悄将我与另一位同事叫去,说晚饭让我们自己解决。领导特别关照,买点果子酒,再弄点菜,乐惠乐惠。从领导那儿出来,另一位同事说,他们吃老酒,叫我们吃果子酒,好象我们只配吃果子酒。问我会吃酒吗,我说不会。他像自嘲,看来我们只好吃果子酒了。 那时候,吃吃喝喝一词,是被看成不怎么好的习气。领导招待的客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他们在吃喝,有我们在,或怕影响不好,或怕说话不方便。当然,这是以小人之心去猜度的,也许领导是出与另外的考虑也未说不定。那时候,我才二十刚出头,另一位同事与我差不多,还属于嘴上没毛的年纪,至少在领导的眼睛里是这么认为的。我呢,也认为此事并无不妥,没有领导在,还自在些。 当晚,果然与另一位同事去买酒吃了,果然买的是果子酒,至今记得那酒名——梨子果酒。回想自己第一次吃酒的历史,还是读中学的时候,是家里的五加皮,偷偷尝过一口,很难吃。满师的时候,在宁波同乡会对面的同泰祥饭店办过酒席,是托人家一手操持的,听人说,我也吃酒了,可我自己早记不得了。之后,一直不知酒味,更不用说特意买来酒受用,想不到却在异乡异地,竟与人对饮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再一杯。”虽然是果子酒,也不乏酒劲,竟也晕了,但还是努力把酒吃得点滴不剩。 我到上班的单位,有几个月了,起初派在外面学习,还参加过一次订货会,其余时间一直在家歇着,正式到岗上班的第一天,就是这次与大家一起出来。与这位同事,以前少有接触,这一路才打上交道,想不到又有了同桌共饮的经历。酒一定有点酣了,可能也说过不少话,只是于今全不记得了,不过自此以后,竟成了酒友。起先,单位刚刚在基建,还没有房子,我到岗后,借住在良种场,他是早到的,似乎住在供电所,等单位的宿舍造好后,就与他成为了室友。后来,俩人常常在宿舍里对饮,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他都有点谗三点水那玩意儿,还不时闹出点动静,供同事们作饭后茶余和笑谈。 却说,在东至那次,都吃得有点酩酊了,感慨着“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忽然想起有个同学,就在那厂里做,曾想好了去看看的,也就顾不得满嘴的酒气,寻了过去。问到宿舍区,报出所要找的人的大名,照人家指的方向摸了过去。 那时的宿舍,分集体宿舍和家属宿舍,集体宿舍一般将男女分开了的。那些单位的领导,管的事情也多,除工作学习,吃喝拉撒,还有男女之大防,曾在一个单位的女宿舍楼前见过一则告示,意思是若男的进女宿舍,初犯者口头警告,再犯便给予处分。也有管得松的,就是放任了,早上起床,女宿舍楼道上,冒出几张男子的脸,就着倒水的水斗在刷牙。 如此这般,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事,开始时,男女之大防,此事体莫大焉。到后来,忽如一夜春风来似的,怎么防都防不住了。有一阵子,找对象的事,甚至惊动上方,给了宽大的政策,吸引各地女孩子来,哪还有什么大防。 那次,去找同学,同学正在。毕业后,因住得远,就没有再见过,“浮生聚散云相似,往事冥微梦一般。” 这时不知怎么的,或因酒精的作用,如此的感叹,油然而生。这一路皖南行,遇到过几个同学。听说中学一位老师,也在一家医院做。那位老师叫严璟琇,我后来去那家医院找过,说已经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回去了。 在同学处,一聊就忘了时间,待要回招待所,天上的勺子已经偏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与同学道别时,也许酒还未醒透,总觉得心里添了些凄然。 【余姚同事记】 有一次读一本什么书,书中说到朱舜水,介绍他的时候,说他是余姚四贤之一。所谓四贤,是严子陵、王阳明、朱舜水、黄宗羲,这些人,或名、或字、或号,于不是弄学术的吾辈,光要说明白这些,就汗流浃背了。 上面四人中,严子陵是知道些的,柳亚子的诗中就写过“分湖便是子陵滩”。王阳明,也听说过,他在贵州修文讲学、在江西庐山授课的地方,都曾去看过。黄宗羲,则是与王夫之、顾炎武齐名的人物,更多的是从反清这一角度去认识他。此三人,在中国文化史上,个个都是响当当的。至于朱舜水,不甚了了,听说他在日本很有些影响。 真乃人文荟粹之地。而促使我作一次余姚行的,却无关四贤,也无关业务,无关游学,无关山水,无关风月,而是另有原因。 我以前领薪的地方,在安徽一个县里,小三线单位,单位里有好几个余姚人,猜想是动员回乡后又返回的,因某些原因进不了一线城市,就到了城市的后方,也就是小三线。再后来,政策又变了,小三线撤回了,这些人中的一些人,在一线城市没有住房,于是又回到了余姚。其中的一个,从小作坊做起,算是赚了点钱的。不仅如此,子女也个个发达,每个人手中都管着不小的企业。这样的范本,到哪都拿得出手。过去的一些同事,总有十五六个,就赶去余姚,看老同事去了。 那位老同事,早已经不管事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捱到晚饭后,开车出去,打一轮麻将,洗一个澡。大家过去,接风洗尘的事,同事的子女全安排妥当了,丝毫不用他操心。十五六个人,先聚到同事儿子的家中。那是一栋别墅,有车库、有球房、有泳池,众人好奇心起,哪里还坐得住,上上下下跑动着,直楞楞地张望着,惊讶、赞叹、羡慕,有人由衷地叹道:这才是做人啊! 主人接待的地道,很有点叫人过意不去,不仅订下当地最好的宾馆,还安排了两日的游程。那位老同事的子女,小的时候常到父亲单位玩,不少人是认识的。大家此次去,依旧叫叔叔姑姑,还带着大家去看他们的厂。他们对大家去,很费一些心思的,厂里的视频里播放欢迎的PPC,接待室里摆好了香烟水果。除了这些,还去参观了建造中的跨海大桥,他们有投资在里面,虽然桥还没造好,大家还是上去走了走,看了看。 与子女们一个个在城里买房置业不同,那位老同事依旧住在乡下老屋里。近黄昏头,大家去同事所在的村子,村前有一座小庙,老同事正在里面忙碌着呢。此庙看上去,是新修过了的,庙前有化缘的施主名单及所施舍的钱数,细读之下,同事家掏得最多。从前时候,一方的乡绅,但凡修庙,建祠,筑路,造桥等事,必是带头的,如此似是惯例。 老同事的家,布置得也简单,除了家具是老红木的,其余与一般人家的装潢没什么差别。不知这是他朴素的习惯使然,还是经历过繁华后的一种刻意追求,说实在,以前与这个同事交往不多,而这一次却有了某种说不清的认同。 自此,对王阳明那句“人生达命自洒落,忧谗避毁徒啾啾”的印象更深了。 第二天,依着人家的安排,去妙高峰等处游览了一天,猜那花销,应该不菲。本来,大家出门前,说好了的,当日去,隔日回。兴许意犹未尽,有人就鼓动起来,提议说再多耽几天。也有几个附和的,也有以为不妥的,各人怎么想的,很难揣摩,似乎不应以打秋风之心度之,但毕竟会给人家添些手脚。有几个让我出头劝,我呢,性子不拐弯,怎么想怎么说,便腆着脸劝了劝,倒也劝下了。 隔了一年,众人又去了一次余姚,这一次是去看另一位老同事,那位老同事在山里摆弄果园。正是杨梅上市时节,余姚杨梅是公认的上品,就寻着老同事去了。那一次,我因另有事,脱不开身,没能与众人一起品尝上品的杨梅,甚是遗憾。 【泰州溱潼记】 游泰州的小记,是写过了的,写的溱潼,但与另外几个小记一起,怎么也找不着了,只能重拾记忆,重写一篇。 泰州的规模,比想象中的要大。小时候,对面弄堂里,住着些泰州人,虽然是五方杂居,多少有些往来,但他们的话就是听不太懂。印象中,泰州是扬州下面的小县,却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在泰州城里转了一圈,才明白所谓印象,往往近于虚妄。 “溱湖八鲜”,是泰州的名宴,是用溱湖中的水产做的,据说名扬天下,溱湖的水,也是一绝,难得糊涂的郑板桥,曾写下“得来湖水烹新茗,买尽吴山作画屏”的句子,把湖水夸了一遍。就因这一盛名,众人一窝蜂似地先去了溱潼。到那边的时候,既未摆宴,也未烹茗,却是叫了两只船,在湖里荡起来。 船娘将橹轻轻一摇,船便向湖里去了。这溱湖,应时尚的说法,也是一片湿地了。如今与世界接轨,猛然间时兴起了湿地,忽如一夜春风,太湖湿地,西溪湿地,东滩湿地,一个一个命名了。说实在的,同一个景色,于不同的人群,有不一样的感受。比如于我,小时候在乡下,成年以后去外地,生活的环境中都有山有水。见到湖水,在湖中行走,那感受必然与一直成长在城市的人不一样。因此,水于我,多的是亲近与自然。 船在水中走,人也不能闲着。这意思是说,人不可能真正做到,在这一路上始终全身心地把情怀投入到沿途的风景。看风景也罢,看演出也罢,看比赛也罢,能领会其中三昧的,忘乎于其间的,难得有几人。一般如我等闲人俗人,见到山啊水啊,可能立马惊呼赞叹,接着喀个嚓,留个影,已然沉浸其中了,再要讲究山色林霭、湖光波影,领略“千仞写乔树”,“沧浪有时浊”,怕是会坏了游玩的兴致。船家似乎很懂其中的奥秘,或者说似乎洞悉人性,察觉其中的商机,便拿出些菱子、果子、瓜子,让众人打磨时间。 船到半途,有人要船娘唱歌,船娘也不扭捏,唱了个《芦柴花儿开》。这溱湖不知有多大,曲里拐弯的水路把人转得晕了方向,船上坐着的,谁管这些。大家自顾吃着,说着,张望着,任凭船娘把船摇着。要说那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水分足,邪嫩,一船的人,尽拣菱吃。菱是个好东西,尤其夏日吃,能败火,《本草》上说它补脾胃,强股膝。 除了溱潼,作为“儒风之盛,夙冠淮南”之地,泰州可去处之多,真难一一说。 一天,坐在老街一家店里用餐,这家店的店名叫“三家村”,以为有什么蹊跷,店家告之,这店的附近,目力所及,有一纪念梅兰芳的,有一纪念桃花扇的,有一纪念柳敬亭的,故取名“三家村”。 这一说,真的很有趣,用三种植物作象征,囊括了泰州传统戏曲艺术的代表人物。当时,电影《梅兰芳》上映没多久,同行的挑起了话题,说是电影的硬伤,在齐如山和孟小冬的塑造上,许多事情人们还记着呢,却被随意更改了,嫁接了,张冠李戴了,褒贬也变了。倘若隔几百年,这么拍戏,或许行。又有人叹息,这事或许怪不得导演,不是导演不懂戏,而是过于谦虚。 说到《桃花扇》,曾有南洪北孔之誉,但后人评价《桃花扇》,着眼几乎都在“政治正确”上,以妓女李香君的“义”,反衬出所谓文化人阮大铖、侯方域的“不义”。同样写此类人物,比较出名的还有杜十娘,着眼在遇人不淑,掖着道德评价。与国外同类题材如《茶花女》比,中国作品往往能读到载道的力量。 至于柳敬亭,张岱写过,形容相貌,活灵活现。听过王少堂的评书,不知是否继承柳敬亭的衣钵,听的是《武松打虎》,一口扬州音,滴溜滚脆。历史上,泰州确实归扬州管过,属于扬州地区,继承柳敬亭的衣钵,应该还有依据吧。 在泰州,还寻访过一个地方,寻是寻着了,在一家银行后面,须从银行穿过去。有人看着,说须有宣传部的介绍信才能过去。因为没有介绍信,悻悻然的,没能去。 【蚌埠看淮记】 蚌埠是去过几次的,印象中有一次吃早餐,在机务段旁的一个棚子里,来用餐的,均是铁路上做的,一个个穿的工作服,衣服上都沾着油或煤。他们钻进棚子,喝一声来碗什么,就落座了。棚子里的条凳也是黑的,沾满了乌黑的油迹与煤屑。进来的,大多单吊,只顾埋头急急地吃。当时觉得那情形,有点像在戏里。也因此,对作为交通枢纽的蚌埠,以及铁路上做事的人,有了一点认识。 与蚌埠这地方,不知该说有缘还是无缘。当年搞三项整顿,调整了蚌埠分局的归属。路局来人,从我所在单位抽人,抽调的对象是国家代训的学徒,而在下恰恰也属于那一类人。所在的车间,抽去一个钳工,一个电焊工。当时车间里代训的,钳工有四个,电焊工就一个。也就是说,钳工可以四选一,电焊工不用选,必须去。当初进单位,分配工作时,我原本被派去做电焊工,因为眼睛近视,改做了钳工,而另换了一个人学电焊。这一调换,就此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在蚌埠几日,原先的两个同事,那位钳工正在热恋中,象征性地露露脸,打了个招呼,更多时候,由那位电焊工陪着。那电焊工,脱产学习了一段时间,活儿还不知道怎么定呢,借此机会,陪我大街小巷逛。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与电焊工边逛边聊,聊着聊着,竟然发觉他不似以前,爱读些棋谱啦、《七侠五义》什么的,不知何时文史知识见长,不经意间便露出一句两句。蚌埠周边的怀远、凤阳、淮南,在他的言谈中,全活了起来。什么“怀诗寿字桐文章”,什么“十年倒有九年荒”,什么“八公山上,草木皆兵”,连垓下之围、淝水之战,在彼此的问答中,也有了新意。 曾经经历过的时代里,搞过评法批儒运动,把古代一些人物,划为法家与儒家。划分的标准是什么,我等不甚了了。贾谊、晁错主张中央集权,是法家,搞分裂的“七王之乱”是儒家,汉武帝是法家,阴谋政变的刘安是儒家,他底下的“八公”也是儒家。那首“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树小山词。劝君莫唱旧时曲,听唱新翻杨柳词。”是刘禹锡写的,刘禹锡是法家,他所褒贬的,必定不好,因此诸如淮南子、小山词,也必然是反面教材。 说来惭愧,我的一点文史底子,恰是在那段时间形成的。所幸的是,马克思的座右铭,时时提醒我“怀疑一切”,虽然这话开始的时候是作为另一个人的大毒草批判的,但一旦知道这话出自马克思,也就有了给自己壮胆的底气。因此,内心里,常常觉得如此分成儒法两家总有偏颇与纰漏,对一些儒法划分,学会了设疑。 这一通废话,是为了引出淮南王刘安。我是在那时,才知道我们平时吃的豆腐,是刘安发明的。其实他的作为,有春秋四公子的影子,还着人编写淮南子、小山词,但他终究是失败者,在扬法抑儒的形势下,被列入儒家行列,也不算以外。 那日,说好了,去看看淮河。淮河,很长时间内,经常出现在报端,某地丰收了,粮食亩产过黄河、过淮河、过长江,都是这么说的。其中的标准,大概是200斤、400斤、800斤。确实,乘火车,一过淮河,看窗外景色,南北差异立即可辨。另外,听电焊工说,淮海战役在这一带,打得紧张激烈,登上堤岸,或者能感受一下。时至今日,很多人将淮海战役说成徐蚌大战,从另一方面说明蚌埠在战役中地位的重要。 登上大堤,已近黄昏。还是曾经见过的淮河,还是宽阔的河床,狭窄的水流,还有蒹葭杨柳,夕阳飞鸟。没有再多的印象了。之后,写过一诗:“登高放眼看江淮,向晚秋迟万木衰。飞鸟忽如旗帜动,平流曾似霸王台。时光总把山川改,逝水难将情仇埋。诸史诸君应作鬼,浓妆淡抹犹重来。” 晚上,执螯把酒。先要划拳,我不会,改成数数,但逢三六九或其倍数,只能敲一下酒杯,倘若错了,便罚酒。那蟹,湖泽湖产的,早上才从贩子手中抓来,我那晚竟吃了三只。大概我在乎蟹,时不时挨罚,多喝了几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