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牛皮纸信封,一本诗集滑出,躺在我的手上。这是上海同学铁舞用“生命中大部分时光”凝结成的“诗日记”。这份果实,与我的手恰好吻合。巴掌大的重量,我掂一掂,沉甸甸。 这本诗集封面的《号喊》蛰眼,一串字迹,由近及远,由大到小,由清晰至模糊。我感受着来自上海的声波抵达深圳的律动,共鸣就此产生。我的脑海在瞬间浮现出挪威表现主义画家爱德华.蒙克的画面《嚎叫》,一个骷髅似的人,在背景扭曲变形的色彩中,双手捂耳,惊悚地大吼,那是灵魂的不安与绝望。为何不同时代的灵魂相遇在一条狭路上,看来人类在前行中不管何朝何代总有无法摆脱的灰暗地带。听一听吧: “尖锐的声音渐渐往下坠落 没有慢板的优美 你听不到 大多数日子你都是聋子 生活不像汽车加满汽油那样容易” 读着这样的诗句,“生活不像汽车加满汽油那样容易”一下子带领我们跌入人生的困顿。那“少年的白马在水里/走在蓝莹莹的水晶宫里/ 一条红色娃娃裙 /如飘飞的蝴蝶”干净之水与浪漫诗意却因生活的重量,变成“一块玻璃”、“全碎了”。诗集中大部分诗行在表达诗人内心的“号喊”。 “诗日记”为生活补充另外的色彩,并给灵魂些许的慰藉。 铁舞每天的日子中都有一段诗人的时光,那刻他心无旁鹜,满心满眼诗的飞羽,“石头和鸟对话/铁舞坐在石头旁边抽烟/我开始和石头对话/鸟衔去袅袅上升的青烟。”这是他诗集中一首诗的真实写照。在上海的浮华世界中,诗人独坐一隅,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与自己的灵魂谈心。许多人因忙于满足物质欲望,没空儿坐下来,听一听隐藏的声音,嗅一嗅心中有没有花香。因而他说:“在天空和龟裂的土地之间/人 /分享一壶月光。”也许在宁静中思考,我们才有机会看清自己。上海与深圳是中国沿海的两座一线城市,虽说大城人山人海,身处闹市,上海的风景与深圳的风景中,都有诗人的孤独。那是一棵瘦树,不在旷野,根扎在林立的水泥建筑中。灯红酒绿,却不来肥一叶一叶的孤单。诗树却能独自芬芳一种存在之美,这就是诗人的脱俗与超然。否则他不会每天来一首“诗日记”,活在诗人状态中,这是诗人之雅。从另一种审美意义上巡视这是上海的奢侈,因为有这种诗人存在上海会更美丽。一座大都市没有独守情怀的诗人,那座城市就寡淡就不性情,只剩斤量的计较,那不瘪三么。城市广场、天桥、过街地道如果没有流浪艺人吹拉弹唱,还有街舞的旋转,挥笔作画速写,只有警察带着风逛来逛去,那不扫兴么。这些人并非附庸风雅之辈,他们活在自己的生活天地,真性情使然。一座大城市有了这种民间韵味与细节,才与大都市的称号匹配。深圳前年还在驱赶城市广场的流浪艺人,我曾为此写文为其鸣不平。深圳不像巴黎、纽约、伦敦那样的都市大气容人。这些人在百姓眼里另类,诗人也是他们眼中另类的人。好在有这样一些另类的人,城市因其多彩才有魅力。千人一面,千城一面。按部就班地为生活稻粮谋,成为体制的走卒,那种呆板,还不累坏眼球。 诗人之眼就要有不从众的视角,能看到常人忽略不计的东西与场景,那里充满生活的色调。“社科院的电梯是/学术向上的路 /顶层有个咖啡馆 /三个老人 一壶铁观音 /话题是空 / 中间一张台子坐着两个媒婆/ 念各种身份的名字”为其配对“这个岁月让人惊讶 /婚姻生意做到了这里”这就是铁舞的感叹。“诗日记”记录生活的种种场景外,还有种种想象的翅膀,在纸上起飞。这样的诗行,让我看到一位诗人对灵魂的拯救,人生再泥泞也要活得不坠落。“有些事/你知道了/ 但说不出来/说出来的却并不知道……让尖锐的锥子凿破你的口袋 /让娘儿们的针刺你心尖/ 或保存或失落 /或勇武或羞愧/ 据此/一切来自于这个世界/——它也有一种高度” 他的诉说旨意,是要保持人生的高度。这就是“诗日记”的灵魂所在。从一本369页的诗集中,我看到了诗人的生活与向往。我能听到上海的声波与水波之外的另一种声音,那是与上海隔浩淼大水的美国,那里也有诗人在大叫,那个人就是美国跨掉派诗人艾伦.金斯堡。他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创作了长诗《嚎叫》,以此宣告二战后带给社会的重重迷惘,青年人遭遇精神危机与信仰危机,因而绝望与颓废,人们称他们是“愤怒的青年”与“跨掉的一代”。我们的时代,处在社会转型期的探索阶段,市强文弱,形而下大于形而上。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追求。诗人能做什么,就是不管处于哪个时代,都要唱灵魂的歌谣,那才是真诗人,不然就当政客当商人当地痞流氓,不做两袖清风。铁舞的上海“有数字伴着日期的尖叫/ 在荧屏上在地表上”也有“蜜 /你把鞋脱了 /下楼时脚要轻点儿 /别惊醒了隔壁的灯火”。从电视剧插曲到让一首诗或在另一首诗里,这种细微处极见一位诗人的温情与细腻。不过他的《号喊》还有另一种大的悲悯警醒地叫着“我们已经进入吃毒时代/不要害怕吃毒啊/ 大胆地吃毒吧 /蔬菜有毒 /鱼类有毒/ 蛋类有毒 ……人类正是在吃毒中进化”他用反讽的手法讽刺以金钱为标高的时代,控诉良知的丧失。听到这种声音,读这样的诗句能不苦笑吗?他以诗人的良心与敏感,每天用诗,言说生活的点滴,穿越一年的时光,虽说非字字珠玑,其心至纯。他不求发表,不追求完整性。在只言片语中,也有灵光乍现“一棵树是一生 /当是一种传说 /谁肯定 / 我肯定: 一生是一棵树 /觉悟是生命”。 铁舞的觉悟就在他的诗生命中,他不张扬。联想到深圳诗歌大展《面朝大海》诗集,2012年12月面世,有点特色值得一提,简言诗观。我只写“我心言我诗”。应该说每个人的简介都暴露了诗背后的真人,不少码诗的人自称戏剧家自诩诗人,那么大的名号不怕累断腰椎,自封大行其道。这不可悲么。因而我有意远离种种聚会,有一次客人策划聚会,他打电话说有某某领导参加,他在你也不来呀?我说有事不去就是不能去。因此,我认同铁舞这样的诗句:“你在写一首诗 /你以诗人的视角写一首诗”、“诗人——这一神圣的名/我们很难抵近”这就是铁舞的谦卑与自醒 。但我遗憾这个时代各路大师、经理、董事长、小说家、画家和诗人满地爬。我们走路得小心,不然会弄脏自己的脚。在这个时代想保持自重与尊严,做一个干净人,不易。铁舞自印诗集,赠给少数朋友,证明他的清白与清醒。多年以来,我拒绝别人邀请我说三道四。他说:你谈谈,五六百字就行。面对素朴的《号喊》,我不能拒绝。 他随心写,我随意谈,仅此而已。 2013-1-12 卡雅写于深圳尔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