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堰南社记】 辛亥革命100周年的时候,想去张堰看看南社纪念馆,可是却没有逮着机会。越明年,忽有朋友相约,说吴江柳亚子纪念馆的殷女士到上海,想去张堰的南社纪念馆看看,邀我一起去,就爽快地应下了。 殷女士一口吴侬软语,我听着,以为就是苏州话,却说是吴江话。苏州话与吴江话,还是有区别的,但如我听着,却辨不出。殷女士父亲是原柳亚子纪念馆的馆长,或是家学渊源,或是自身发奋,言语间不经意间便显出她的不一般,交谈中,知道她平时不但习诗文,而且还习法书。 说起来,这张堰二字,还有些来头的,说是与汉代的张良有关,张良曾在这地方住过。张良被封为留侯,故旧时称此地为张溪、留溪。后来,到唐代,为御海潮,置华亭十八堰,其中一个堰就在此地,镇便袭堰名,当地人叫作张堰。张堰南社纪念馆,在镇上一个叫姚光的人家里。姚光,也即姚石子。这南社,第一任社长是柳亚子,后来成员间因为对“同光体”的看法,有了争论,起了风波,柳亚子不干了,于是便由姚石子继任。所谓南社“前有柳亚子,后有姚石子”,就是这么个由来。据说,解放后,这里一度是镇政府的所在。纪念馆中,一半是南社资料陈列,一半是姚家故居陈列。 南社纪念馆中,私下以为最吸引人的,倒是那一堵南社社员墙,那上面,按区域写着社员的名字,据说有1667人之多,社员人数应该说是空前的,成员的职业面之广也是少有的。之前,应社、复社、几社等没有这样的规模,茶陵、台阁、性灵、同光等也没有如此的影响。在一个展厅里,还有数百张人物照片,有很多经常在读物中见过的熟悉面孔。见到他们,就有浮想——见到周樟寿,不仅想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一流传颇广的联子,还会想到“在行进时,又时时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颓唐、有人叛变……”的话;见到马君武,不仅想到“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最当行”一诗,还会想到他与殊曼珠论诗,一时间语塞,欲拔拳相向的架势;见到邵飘萍,不仅想到“飘萍一支笔,抵过千万军”的赞誉,还会想到他获取消息的场所技巧;见到吴虞,不仅想到“只手打孔家店”勇猛,还会想到他写娇寓诗并要拿到报纸上发表的执著;见到白蕉,不仅想到他认为国中无一人懂书法的自以为是,还会想到《安持人物琐机》中所说人家把大字报贴在他手杖上的情形。当然,还可以见到黄兴、宋教仁、廖仲恺、朱执信、陈其美、于右任、戴季陶、宁调元、陈布雷、曹聚仁、成舍我、邵力子、陈望道、沈雁冰、沈均儒、沈尹默、沙孟海、黄宾虹、刘海粟、秦瘦鸥、李叔同、苏曼殊等等一干人,一张张脸粘在一起,蛮有意思的。 上海世博会期间,介绍过一个叫陆士谔的人,在清朝末年,他写过一本讲百年后上海的书,说在浦东将开万国博览会,会有跨江铁桥,越江电车等。想不到百年后,这一切真应验了。讲解员在介绍到一个叫刘三的社员时,特意说到了他的夫人,叫陆灵素,就是陆士谔的妹妹。以前知道这个刘三,曾为邹容首尸,埋在家中。如今的展览,能将其与当下的事物挂钩,也是别有一功。在另一展厅里,有一幅吴伯雄的题字,为“时代先觉”。题字下,有一套办公桌椅,椅子的背面,写着“镇革会特编”几个字。仔细想想,上面的题字,与下面的桌椅,还真的相得益彰。 说起来,姚石子也算个藏书家,家中专门辟有楼堂馆室用于藏书。解放后,姚石子的儿子姚昆群、姚昆田,将家中5万册图书捐给了当时的文管会。曾听一位亦师亦友的老先生说,为了纪念南社百年吧,与姚昆田编了本书。书印好,出版社让去取,他与姚昆田,都一把年纪,一个七十,一个八十,还是他去取吧。书很重的,他叫了辆车,待回到家中坐下,才想起车上的书没有搬下。好在打了通电话后,终于把书追回,虚惊了一场。 看完展览,早过了午饭时间,待去外边找饭,一家饭店停电了,一家厨师回家休息了,第三家还在营业,急忙坐下。待菜端上,一盘盘满满的,不玩虚的,不玩花的。 【雁荡山夜景记】
雁荡山或许可以叫岩宕山,这是从一位书法家的一方闲章中看来的,上面篆刻着岩宕山人几个字,因此猜,岩宕山就是雁荡山。 一次去温州开会,当地人很好客,说去雁荡山,就去了。同行的人不少,有公司的老总、银行的行长、报社的记者等等。我们单位的老总,因为工作比较忙,先回去了,让我陪着单位里请的客人,去看看“东南第一山”。 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听桌上的人海侃。到底是老总、行长、记者,见多识广,天南地北的聊,聊的,却有几个我知道的人,一个是北方某大钢厂的副总,进去了;一个是某港口城市的仓储公司老总,出事了。他们在说,我听着心惊肉跳,比如我对那位钢厂的副总,印象中真觉得此人很优秀,有一次与他谈事项,我这边的领导哼哼哈哈,他是一二三四有条有理,也没有笔记,口若悬河,不慌不忙。说是为贪贿的事情,一直觉得可惜。 不过,桌上谈得更多的,却是“特异功能”和“气功大师”。当时,这些成了“显学”,到处发现“特异功能”,听说还进了有关领导部门表演。气功大师一类的,故事一个连一个,做报告,收弟子,发真功,不听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有个记者,就说到司马南。就所谓一物降一物,社会上有几个人,认为这类东西是骗人的,被称作反伪科学“四大恶人”。此四人中,就有司马南。那个记者说,司马南也会抖药片、弯勺子、隔山打牛、汽车过身,然后再把它戳穿,让大家明白是怎么个把戏。记得我是问了句的,这个叫司马南到底是谁啊。回答说是谁谁。我啊一声,似乎听说过那名字。 说起雁荡山的风景,似乎记得以前说是一个“秀”字。这区别于有些地方的旷达,有些地方的华丽,有些地方的奇俊,有些地方的荒凉。然而它的秀,多年以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在在一个很大的山坳里,看人家走钢丝。这走钢丝,是把钢丝拉在两座山的山头间,据说两座山头距离有200米,钢丝离地面也有200米,两个汉子,分别从两座山头出发,向对面一座山走去,其间还做些翻飞的动作,引得游人一阵阵叫唤。这样的表演,我常常在欣赏一通后,觉得真没什么必要,但人类的雄心,是不灭的。 听导游说,雁荡山最销魂的,是它夜色中的景观。被这么一说,众人吃了晚饭,早早地就等着了,导游把众人领到一个地方,让众人看夜色中山峦的剪影,就开始把众人引到一种想象里。“雄鹰敛翅”、“犀牛望月”、“夫妻峰”、“相思女”、“双乳峰”等等,讲的人似乎要引人入胜,极尽地诙谐幽默,我听着却木知木觉,努力地去将那些山影与现实的物事相联系,总觉得有些很说得过去,有些不知是何物了。 在一个山影前,旁边同行的悄悄说,这其实是两个人做爱啊。他这一说,我便高举着头望去,黑乎乎的山影,在夜晚的静谧里,没有丁点儿做爱的意思。想想平时,见到天上的行云,墙头的斑痕,也能牵强地会意出点物事,此刻却是如此的不受用,这才明白,想象力的匮乏,是多么无趣啊。 应该说,夜所给予人类的,起先一定是恐惧。就是童年记忆中,对夜色中的影子也有着深刻的印象。记得最早是大人在灯光下做手影,都是平时常说常见的动物,鸟啊,狼啊。待大了,也曾与人一起讲过夜色中的所见,生产联想的,竟大多是鬼魅妖怪。要说,想象力,也是因人而异。一个景,此人看是仙人指路,彼人看或是喜鹊登梅,多半与年龄、学识、经历、环境、宗教、文化、喜好等有关。 记得郁达夫的游记里,讲范成大以为,天下奇秀,莫过于池之九华、歙之黄山、括之仙都、温之雁荡、夔之巫峡。五个地方,其中的黄山、雁荡、巫峡,算是去过的。只是,我去雁荡山,没有看过大龙湫,那一次行程上未安排。 “欲写龙湫难下笔,不游雁荡是虚生。”这是前人的句子,好在没有去大龙湫,要不还不知道如何去写它呢。 【五台山东台记】
以前,在我读书时,老三篇是要背的。《纪念白求恩》中讲,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为了帮助中国的抗日战争,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去年春上到延安,后来到五台山工作…… 我的记忆里,五台山就是从此而来。 中国古典小说《水浒》里,讲到鲁智深出家五台山,肯定没有《纪念白求恩》中的五台山给我印象深。可是,那一次去五台山,问过导游鲁智深出家的所在,却没有问过白求恩行医的所在。把一个小说中的人物,当作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来对待,似乎我不是唯一的。有一次,电视里转播思诺克比赛,一个讲解的说着说着说到了武术,意思是说中国功夫真正到了境界的,只有张三丰。旁边另一个解说的,不断地告诉说,那是小说。当然,以现在人的学识积累,或许真能考证出历史上有个活生生的张三丰也未可知,有时代,在踪迹,有籍贯,还有为他的籍贯或出生地引起喋喋不休的争论。 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人生,究竟是在小说里演绎,还是人生是在演绎小说。就如同庄子的疑问,是自己变蝴蝶了,还是蝴蝶变自己了。记得老师说庄子这事的时候,觉得这个庄子这么傻的,怎么会有这种问题。多读了几年书后,反而觉得庄子问得有理,简直是存在主义的先驱。是不是人生识字糊涂始啊? 去五台山,一路跟着导游,听导游有一说一。相传四大佛山,五台山是文殊师利菩萨讲经弘法的场所,如果家里有孩子考大学,必得去烧个香,许个愿。可是那一次,不知是导游没有说,还是我没听见,不知道有这回事。 五台山上,寺庙众多,又有青庙,又有黄庙,佛光弥漫,交相辉映。我所见的僧人,有三五个成群急急行走着的,有独自一个转着经轮的,有边走边读着经书的,有虔诚地拜着佛祖的,有说着悄悄话的,有正在干活的。他们有的气宇昂扬、有的和蔼可亲、有的神情专注,有的活泼好动,仿佛是在一个大的生活场景里,一种自然而然的景象。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是人们对出家人思想和行为的一种概括,对此我实在没有研究,不能说什么。不过,我想,出家人的修为,大体上应该与俗人差不多,只是他们可能就多了些规矩,也就是所谓的“戒律”。他们的修炼,在青灯下,在木鱼前,在诵经声中,在日复一日的修持中,坚守着一份普度众生的信念。曾听人说起几句话,似乎是这么劝喻的:“愿汝成真出家汉,清静无为虚空般。高尚品德如青莲,行解渡众大法船。”其实,我等每日在尘世里奔波忙碌的,也应有如清莲般的品德,不是吗? 在五台山,又想起一个人,清朝的顺治皇帝。读过金庸的《鹿鼎记》,或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知道顺治皇帝二十四岁年年,因为董鄂妃之死,出家来五台山。这件事,正史上没有说,只是民间的传说,或在《野叟曝言》一类的书中方有记载。搞研究的查遍所谓的信史,大概也不会查出个蛛丝马迹来。这种事,有聊胜于无,世界上多一个有情有义的种子,有什么不好呢。 离开五台山那天,导游在车上说,五台山,是指五座相互连接环绕的山峰,东台望海峰、西台挂月峰、南台锦绣峰、北台叶斗峰、中台翠岩峰,峰上都有寺院。说的时候,就如第一天,刚刚踏上山西的土地,听她说山西的煤炭一样顺溜。那天,车是往东开的,因她如此说,大家便齐声让车在东台停停。可是,车到一个地方,就不上去了,说没路。那地方,有碑,有亭,有牌坊,碑上的字写着鸿门岩到望海寺的距离,亭上刻着“毓松亭”三个字,牌坊有两坐,一座镌的是“东台顶望海寺”,另一坐是“清凉胜地”。 就因为车上不去,只能随便走走。突然,眼前一亮,绵延不断的群山,浩荡起伏,豁达开阔,一望无际,朝气蓬勃,如此的气势,从没有感受过,我被这一片壮美深深地感染,心间如无数潮涌,浩荡,起伏。 【丹阳生意记】
若不是中学时期的一个同学在丹阳,我是不会有那次丹阳之行的。这个同学,中学毕业后,在工厂里学徒,似乎还没有满师,就去了贵州的修文,还在那里成了家。后来他辗转调到了江苏盐城,因为业务需要,还是领导,期间不短的一段时间派在深圳,之后又派在他的家乡上海。又后来,经济景气度不好,他回到了盐城。隔了几年,再联系的时候,他已经调到了丹阳,在一家外贸企业做。 这个同学,一直算努力。在中学的时候,正是备战备荒时期,校园里到处挖战壕。挖战壕不是学生干的活,好象是牛鬼蛇神一直挖,工军宣队与老师们轮流挖。我的这个同学,偶尔的也会去挖,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泥巴。学工的时候,也是巧,人家学木工、电工、车工的都有,他偏偏被派去挖防空洞,还比在学校挖战壕的时候更气派,每天脚上套一双长统胶鞋,很有点蹬着大皮靴的腔势。当然,还不止这些,他还会对口词、还会样板戏、还会打篮球、打乒乓……因为如此,老师的表扬常常给了他,女同学的青睐也常常属于他。 那时候,说老实话,至少我知道自己,是有点妒忌的。妒忌的结果,是编了个顺口溜。这位同学姓朱,顺口溜是这样的:有位同志本姓朱,屋里住啦陆家嘴。朱同志,生籽一副怪样子,翘起两根八字小胡子。朱同志格屋里厢,东一堆破鞋子,西一堆臭袜子,小老虫(鼠)叽叽叽,大老虫(鼠)吱吱吱。用上海话说,还蛮压韵的。别人的妒忌,我不知道,但是在学农的时候,有一次,他睡午觉,有同学作弄他,拿墨汁在他脸上涂抹,是确确实实的。有个女同学见了,连忙惊叫起来,说这样他会醒不过来的。意思是说,他睡着了,魂离开了,如果他的魂回来,见到的不是主人的脸,会走掉的。事后,这个同学亏得还是醒来的,不过老师仍旧把那个给他涂抹的同学狠狠骂了一通。 但是,这个同学爱争强好胜,却是事实。我猜他在单位里,也应该如此。不然,也做不了领导。我又猜,单位派他到深圳、到上海,也是看中他这一点。可是偏偏,在他四十岁左右的时候,突然中风了。他在外面,一个人撑着业务,人都知道,很多所谓的业务,不是谈出来的,而是吃出来的,“一口闷,情谊深。”后来他的手脚,就变僵硬了,这是代价。 可是他心不甘,还想为单位做点事情。后来我联系了一家日本的什么会社,是做一种小女孩家具生意的,让他去联系生产商,产品出来给日本的会社。联系好了,就去接日本商人。那天,他来了,坐着一辆车,拉着我一起去机场。 那天,与日本人同来的翻译去取行李了,我见着日本商人,学着用新学的一句日本话说,はじめましこ。人家也客气,还了一句。接着,人家又说了一句,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一时间怔住了。谁知道我同学的司机,却凑上来,叽哩呱啦地,与日本人对上话了。原来人家内急,问一号所在呢。看来,任何东西,只有半瓶醋是不可以随便卖弄的。 因为路堵,到丹阳天已经全暗下了。接待的说,先吃饭吧。人家说不急,先看看厂吧。到厂里,看规模、看设备、看材料、看产品,再把样品拿出来,连比划带说的,又过去了两个小时。这边又说,先吃饭吧。人家还是不急,似乎先要把整个事情都谈全了。又过了一会儿,这边实在不好意思了,说饭店就快下班了,边吃边谈吧,这才去饭店。我的那位同学,整个过程都在,却很少说什么,这时他说,快十点了,这里一般下班很早的。 一直到吃了晚饭,安顿好下榻的地方,我那位同学才与我告别。原本,还打算去他家坐坐,实在太晚了,就没开口。第二天,他又早早地来了,之后又陪着一起去他的公司看了看。我呢,也悄悄问过他,是不是还在上班。他的意思,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些事情做做,我因此也没多说什么。 这桩生意,后来似乎没做成。现在说来,这事已经有十个年头了。现在,偶尔地,也会给这位同学去个电话,有时候他不在,说他去下棋了。下棋的事,也问过他,听他说,他在丹阳下棋,可也是数得着的。 【安庆访塔记】
以我的理解,应该是上世纪70年代的最后一年。那年,我从深厚出发,乘船去九江。 说是“70年代最后一年”,因为不同的理解,对年代的说法是不一样的。比如我迎接1970年的时候,报纸上的社论叫“迎接伟大的七十年代”,迎接2000年的时候,媒介上都告诉大家新千禧年即将到来。而我的理解,不一样。 船将到安庆的时候,我早早站在甲板上了。远远地,见到一座高塔,昂扬地峙立在江边。船在不断地向码头靠近,塔的形象也越来越分明了,塔尖、塔身、檐角一一清晰可辨。船上广播里说,这塔叫做振风塔,有“万里长江第一塔”的称誉,建造在明朝的隆庆年间。原本,我就在想,待船靠了岸,去安庆的什么地方走走,如此看来,不妨去这振风塔看看,近距离地一睹它的风采。 上了岸,就往塔的方向走。安庆这个城市,以前知道个一二,比如它曾经是安徽的省会,“安徽”两个字,就是取安庆与徽州两个地名一字而成。长江边的城市,南京被称为“十朝都会”,武汉被称为“九省通衢”,安庆则被称为“八省通津”。但有时候,也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比如有的地方说,安徽从地理上因淮河和长江而划分为淮北、淮南和皖南,安庆属于淮南;而有的却说,安庆在皖水皖山的南面,无论如何也应该算在皖南。这其间有什么讲究,甚至不得而知,就如有的地方不把南通算苏北,是一样的。 安庆出过的鼎鼎大名的人物,是陈独秀。他是怀宁县人,过去算是安庆的郊县,如今已经被整个安庆城包容,不借助地图是看不出界线的。陈独秀在他那个时代,倡导读书联系实际,自有现实的意义。他办《新青年》,说“若夫博学而不能致用,漠视实际上生活上之冷血动物,乃中国旧式之书生,非二十世纪新青年也。”安庆还出过一个有趣的人物,叫刘文典,不知道上尊下卑,曾经做过安徽大学校长。有一次,蒋介石去视察,他不组织欢迎,还一口一个地称蒋介石“先生”,弄得蒋介石十分狼狈。当然,结果可想而知。这样的做派,有点像马寅初,马寅初是称呼自己,也无论什么场合,一口一个“兄弟我”怎么怎么,也常授人一柄。《上海书评(第一辑》中有篇《刘文典的“不狂”》,说刘文典对五种人是不狂的,其中第五种是卑微可怜的小人物。 京戏,也出自安庆,至少一半是出自安庆。有一年,纪念徽班进京200年,报纸和电视很是热闹过一阵,说的就是安庆的三庆班进宫祝寿演出,以及后来四喜、和春、春台等徽班进入北京的事。“四大徽班”各有所长,有“三庆的轴子,四喜的曲子,和春的把子,春台的孩子”的说法。后来,湖北的汉调又进京,与徽剧一结合,又是西皮,又是二黄,成就了现在的京戏。过去,样板戏流行,《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一段“今日痛饮庆功酒”是西皮快二六,《红灯记》里李铁梅唱的“我爹爹像松柏”是二黄跺板。早些年代,汉剧还有陈伯华,徽剧不知道与黄梅戏是什么关系,黄梅戏也是安庆的,出了个严凤英。 再说,那日去振风塔,是绕路走过去的,走到塔北面,再往回绕。路有点坡,离塔渐渐近的时候,地上就有点潮湿,那是弹壳路,窄窄的,也就是河卵石铺成的路,那潮湿不知是江水漫过还是大雾湮过,走路须小心翼翼。抬头望塔,就在跟前了,四处却十分安静,几乎说不上有行人。振风塔,被围在一处寺院般的建筑内,想寻寺院的入口,不见有敞开的。不记得是去得太早,还是那个时候很多寺院不开放的,还没有厘清与封资修的干系。记忆中,寺院似乎不算破旧,有一段围墙是用几寸宽的木板有间距将内外隔离着,可以透过围墙看见内部。 反正,想走到振风塔近前,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就往回返。其实,我磨磨蹭蹭在寺院外也呆了一段时间,想着要赶在船起航前回去,就打原路走回。走的时候,依依不舍地,又朝振风塔望了一眼。 【上虞曹娥记】
曹娥,既是地名,又是人名,还是一条江的名称。 那年,我从皖南出发,经于潜,过杭州,到曹娥,买去天台的车票。售票的说,明天早上来,今天已经没有车了。于是,我随着他人,走过那座横跨曹娥江的大铁桥,在上虞一处清净的街上,找了家旅店住下。 我知道的曹娥,最早是地名。从我记事起,从乡下到上海,先要乘汽车到曹娥,然后在那儿转乘火车,这是比较方便的一条路线。车站上,有不少挑夫,手中持一根扁担,嘴里嚷着我听不懂的话,像是要帮助旅客挑行李。汽车站离火车站很近,大概也就一百步路,我从小的印象里,没有叫过挑夫。 在没有汽车火车的时代,如果盘缠允许的话,一般可以乘船。这一路往南,曹娥江至剡溪,再至石梁,然后登天台山,就是现在人所说的唐诗之路。《世说新语》说,这一带“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茏其上,若云兴霞蔚”,着实迷倒过不少骚人墨客。所谓唐诗之路,有说起于钱塘的,有说起于三界的,这距离差远了。钱塘如何的知名,“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啊。而三界,过去是一山间小地,不过喜欢越剧的人应该会知道。这一带虽然景色迷人,却也是强人出没的地方,唐代的裘甫,宋代的裘目新,清代的王金发,都赫赫有名。之所以知道可以乘船,是因为我的祖父,在旧时代,乘船走水路,思忖着省点钱,却被强盗劫走两个箱子。 再早,比如南北朝,孙绰、谢灵运那个时代,可能连水路也还没有通。你看后人的记载,谢灵运走在山间小径上,脚上踏一双特制的谢公屐,宽衣大袖或者连衣服也不穿,他走过的路,后世称之为谢公道。不知为何,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中,把他说得特别恶劣,或是看出什么端倪吧。 等我知道曹娥还是人名和江名时,已经初中毕业,开始工作了。当时,厂里来了些大学老师和学生,帮助一起批林批孔,车间里找了我等三个学徒工,说让我们研究法家曹操。我等也不知轻重,更不知就里,往图书馆去借书,凡是说曹操的,就想办法借。记得有本书,就叫《曹操》,沈尹默题的书名,曹操的曹字上半部分的曲字只有一竖,看到的人都说好。也不知是不是那本书上讲的,孝女曹娥因父亲溺于江中,昼夜沿江号哭,后来也投江。为感念她的孝烈,官府把当地的村镇和江都更名为曹娥,还立了一块碑,记颂此事。后来,一个叫蔡邕的,也就是蔡文姬的父亲,读了碑文,写了八个字:“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有一次,曹操与杨修路过曹娥碑,见到“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个字,曹操问杨修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杨修正要回答,曹操说:“你先别讲,容我想想。”走过三十里路以后,曹操才说:“我明白那八个字的含意了。”杨修说:“黄绢,是有颜色的丝,色丝二字合起来是绝字;幼妇,是少女,就是妙;外孙,女之子,就是好;齑臼,也即受辛,就是辞。连起来就是“绝妙好辞”。”曹操惊叹:“尔之才思,敏吾三十里也。”当然,他们是骑马行走的,之间的时间差要算马的速度。 那日在上虞,大概之前在杭州游玩了两天,也没有想再在上虞看看什么,加上那时候交通也不便,就只在上虞街道面上走走。上虞的街道,收拾得整齐干净,虽是冬季,却无萧瑟的感觉。街上的行人也平和安稳,不似旧时传说那一带的绍兴师爷、嵊县强盗、上虞拐子等,有拐子的气象。 白马湖是听说过的,《白马湖之冬》中,夏丏尊笔下的洋灯、炉灰、饥鼠,常常令我回想起童年在乡下的日子,遥远而温馨。但那次我没去白马湖,据说在城外,要靠走。那时候,旅店里也没有电视,当晚只看了一会书,便倒头睡了。第二天,早早赶到曹娥汽车站,售票口前已经排起了队,便忙匆匆地将自己的身子挪过去。 后来,星移斗转,再转车的话,已经不从曹娥走了。 【金山石化记】
大概是巧合吧,上海早先几个大的工业基地,都有个“山”字,金山、梅山、宝山,都如此。现在还有洋山,是物流基地;佘山,是别墅基地,哈哈。 当年金山石化总厂筹建,曾去会战工地参观过。懵懵懂懂地,乘一辆大卡车,迎着凛冽的寒风到了那里。还记得的,是去指挥部,那是一排平房,以如今的眼光看,实在是太简陋太简陋了。参观的不止我们一行,只见一拨一拨的参观者,在那些简陋的办公室进进出出。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人,偶尔有人跑进去拿个东西,然后又跑出去了。 没有接待室,没有报告会,没有讲解员,这是金山石化总厂最早给我的印象。 再去金山,是隔了好就年以后,厂房、马路、办公楼、宿舍区,都已经象模象样了。那一次去,仅仅是闲着,想找个地方玩,就过去了。去了以后,想找个厂去看看,到底现代化的生产车间是什么样的。正好同去的一个,他有个亲戚,因为部队番号被取消,就到了金山石化一家厂里关保卫,那天给了我们出入证,我们就进了车间。走进车间,便眼前一亮,地方宽敞不说,四周也安安静静的。那化纤的原料,在一个近似封闭的机器里,成为一根根似状的成品,就如同以前的妇女有只手捻棉花,一只手转着陀螺似的东西,在纺线似的,当然机器的速度快多啦。 我惊讶的是车间里的安静。两个年轻人坐在一张长椅上,悄悄地说着话,不时地,瞅一瞅机器。以前,我所见到的纺织车间,机器发出的声音就是嘈杂震耳的,噼噼啪啪,噼劈啪啪,不绝于耳。这一次见识,感觉到技术进步所带来的变化,不仅仅是劳动生产率,可能还有其他。在我后来见到武汉钢铁公司的轧板流水线、见到上海通用汽车公司的流水线,都有这种感觉。上海宝山钢铁总厂没有上马前,武汉钢铁公司新三轧是国内最先进的,它的轧板流水线上几乎见不到人,那时其他钢厂我也见过一些,真不可同日而语。上海大众汽车厂我没有去看过,但上海通用汽车厂的喷涂流水线,那些喷涂是在封闭状态下完成的,与我以前见过的喷涂不一样,就更环保了。 金山石化总厂靠海,有一个滨海浴场,我去过几次。遇到退潮,又是风和日丽的时候,走在软软的海滩上,跃入浩淼的海水中,自有一种心旷神怡的体验。在防鲨网旁,游客已经很少了,尽可以让自己躺在水面上,仰望碧蓝的天空,仿佛远离一切嘈杂与喧嚣,忘却一切琐事与烦恼,沉浸在随波逐流的快意中。倘若起了风浪,又是一番气象。那一次,正是涨潮时分,风卷着浪涛,不断狠狠地拍打堤岸,而沙滩早已被海水淹没得没了踪影。我戴着眼镜,为防止它脱落,特意用皮筋扎住。站在岸边,就感觉海浪的汹涌,像要把人拖往水中似的,连忙顺着那势头,扑向了大海。在水中,随着海说的起伏,在海浪的击打下一次次被淹没又一次次探出脑袋,真的有无穷的乐趣。猛然间,我脚上挂住了什么东西,急忙去扯了下来,却是一副眼镜。在海里游泳,沙滩上经常能见到掉落的眼镜,有一次我连着捡到过四副。我拿着眼镜,它也是用皮筋扎住的,细看之下与我的眼镜如此相象,再一摸自己的脸,空荡荡的——确实是我的眼镜。 还有一个印象,是那里用燃气的随意,听用不动气,是种福利。我见有的楼里,灶具上火一直开着,也不管是不是在烧东西,据说划一根火柴要比开着最小的火的代价大。我猜,现在当不会如此了,一是灶具都有了自动打火装置,二是火柴已很少见到了。 还有一件事。1986年吧,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去了金山,那时候,可了不得啊,哗啦啦拥过去大批记者,接待方承受不了啦,卡住了一批记者,不让进,弄得记者们哇哇叫。后来深圳搞选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要记者买票才可以采访,也是哇哇叫。 金山事情后,有人写了篇文章,叫《一阔脸就变》,把会议组织者刻薄了一番。这人曾有篇文章,经常被提及,叫《江东子弟今犹在》,此文显示了作者刀笔的老到。再看看如今因为观点相左右,口口声声要约架的,只是小儿科了。 ---------------裘新民/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