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亮丽的赭红色擦拭
古城厢百年巷陌的沉思
一段残存的老城墙
曙色里报一个庄严的竦峙
穿透每一根被日月
烟熏火燎的线条
听城市的魂魄在涌动中
超越时空的激情
檀板笙歌里的凋颜枯骨
在沧桑的古老村落化一片烟云
从药局弄绣花桥的市梢辐射
青云直上三万里，将上海的宣言
一下提到东方明珠的高度
然后沿高架立交地铁隧道四下疾走
然后身登云梯扶摇直上
在八十八层顶端鸟瞰
新世纪浦江水面光的流溢
许多精彩的词语和句子
在陆家嘴唇边赧红了脸
花团锦簇对视东西外滩
渐次铺满这座城市的心胸

二
大海积蓄远古的喧嚣
浪花飞溅层迭的遐想
一个小渔村恬静的帆片
在一个尘埃迷蒙的混沌背景
飘动春汛中几声出海的宣言
岁月的苇丛里刈出一条
明晃晃直达天宇的道路
长江黄河古老的块茎根部
长出一支青晕光泽的新芽
古木萧萧里爆一片
清纯鲜活绿色畅想
汉唐余韵里亮一曲
华夏新潮的五彩乐章
百年云起云落百年变迁
一路风声雨声一路蕃长
当东海之滨这支非凡的桅杆
坚挺成五千年古国的钢柱铁梁
当浦江滩涂这片神奇的绿叶
飘扬成新时代文明的猎猎旌旗
上海，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舒展宇宙间最绚烂的画卷

三
在世纪眼神峭壁般的环视里
一幢一幢暗红色的石库门
三层结构的建筑曾暗了脸
蜷缩成老祖母怅惘的余光
开埠年头的无尽花哨，随
蛋格路面清脆的足音远逝
亭子间薄幸儿的几缕哀怨
衍伸为大世界几出喧闹戏文
远离浮云野草的弄堂口
深藏都市灵魂的胭脂店
说着上海人兴衰的故事
看着旗袍西装飘飘曳曳
双双对对融入火热的梦乡
唯不远处热气熏腾的老虎灶
背着万国建筑的灯红酒绿
用冲天火光满身油汗记叙
大都市贫瘠而真实的一面
黄浦滩头的一万声浊浪
敲打百年一梦的畸形繁华
上海，曾深埋日月于淤泥
沉沉地喘息不已

四
一片注定要崛起的土地
向世界传递着她诱人的信息
美丽云雀高贵的凤凰入驻前
十里洋场布满豺狼的踪迹
繁华在繁华的亵渎里凋零
文明在文明的践踏中抽泣
街市在烈火炙烤里冒烟
病毒在地狱大门口蔓延
有个七月一条叫兴业里的弄堂
突然被打造成一把钥匙
用镰刀斧子铸成的信仰
去打开那扇锈蚀斑驳的门
当惊雷闪电一次次擦过
这把巨型钥匙的每个齿轮
春天便在这里扎下根来
这个启开春天的城市就沐浴春风
澎湃的春汛里她张开双翅
拥抱住火中涅槃的凤凰
拥抱住美丽可爱的云雀
上海，向一片希望的土地顶礼膜拜

五
海浪冲击着千里长堤
参商在阴霾袭来时惊悸难已
一个忠厚长子袒露着他
坚挺的脊梁和瘦削的肩膀
细数晨昏里翻云覆雨的变幻
日夜捍卫共和国高贵的尊严
1992年那个春天，当一个老人
高举一把启开天堂的钥匙
向上海祈祷祝福时，整个中国
肃穆中仰起昆仑天山的头颅
激奋里汹涌长江大河的热血
热土上擂响震天撼地的鼙鼓
平地里卷起金戈铁马的声威
千幢摩天大楼奇迹般撑起一个苍穹
万幅精美蓝图瞬息间展出万家乐园
浦东，有一片乡音悄悄爬上
城市排行榜首，无忌地炫耀优势
将久蓄的豪气挥洒得淋漓尽致
催动大都市一次新的分娩
龙首舞起，龙腹舞起，上海
报道着共和国最壮美的黎明

六
一片翠绿嫩泽的都市田野
美丽风景在期待中如约而至
那株美伦美奂的信息之树
让满园春色烂漫成绝唱
浦江岸蒲公英的古老故事
透出重瓣牡丹冷艳绿梅的馨香
一野蜂儿蝶儿嗡嗡嘤嘤
惊讶着情窦初开的眼神
天外飞来的蓝鸟青鸟黑鸟
在摩天林间闪烁翅膀
涛声夹着海啸的壮烈预言
将四大洋情愫的浪花
飞雨般洒向城市的心脏
绚烂的回声卷起东方震天的潮音
热烈深沉的黑眼珠睿智地咀嚼
许多陌生而新鲜的游戏规则
融入澎湃激情时沉稳而宁静
高远的目光举过金茂的金顶
宽阔的心胸荡漾城市的豪气
上海，在新时代开放的排列组合里
是一头雄鹰翔飞于苍茫的万里云天

（ 2002年1月）

【上海短章】

兴业里那个七月
上海的七月，在
百年焦土上冒烟
街道褪光了内衣一叶不挂
病毒在地狱口肆虐

那个白昼，石库门一间小屋
将一千个毒日关在门外
一群人在劫难中神色庄严地
勾画一份伊甸园的蓝图

一株青青的苗栽下去
万重瓦砾弹洞隙间的细壤
开出一片春的宣言
每张叶片滚动隆隆惊雷

当雷鸣电闪火光热浪
横扫过一寸一寸苦难的土地
春天在风中雨中长大了

一棵参天大树抖闪着鲜绿
阳光里不停地讲述兴业里
那个七月的故事

（ 2001年5月6日）

【苏州河】

缠着千年苇丛百年荻花
从悠远的梦境飘逸而来
吻着申城青春的额头
弥散野田清纯的芬芳

彩色的浪花飞溅彩色的情感
晨昏里轻舔城市轻捷的脚踵
在越长越妍的繁华风景线上
盈盈水波缤纷日渐浮躁的律动

当外白渡桥老闸桥三官塘桥
匆匆走过一长串油腻的日子
一些杂色的音符浮动水面
一江丽水涌动浑浊的惆怅

终于进入百年一遇的辉煌
流光溢彩的故事款款而至
复清的河水晶亮都市的明眸
将申城时尚凝视成绝代风采

（2003年5月3日）

【外滩】

外滩，城市的一片海滩
一次落潮和涨潮的间隙
人们都来这儿拾贝
五颜六色的裙裾
是海美丽的遗梦吧
海不只喜欢风浪
她也喜爱抒情诗

城市的呼吸略带咸味
浪波从许多明眸里溅起
挤进两片唇间那个美吻
浪花里旋起簇簇欢乐水滴
这里没有小螺号和竹篓
孩子们在两次撒网的间隙
围着父母抛掷一片嬉戏

当大海又一次高举浪峰
卷走滩头所有的色彩
便流下一天充实的静寂

（1986年3月）

【外白渡桥】

这个名字不只是一座桥
它是铆住造化孕育
两条主流血脉交汇的
一个永吻

这个名字不只是一座桥
它是铆住历史煌煌旭日
与漫漫长夜揖别时的
一个微笑

于是，一座城市在晶亮水声里
找到北斗般永恒的地域标识
于是，大上海听着外滩的晨钟
沐浴泰山般衡久的千秋岁月

（2011年7月12日）

【老城隍庙】

心里烙着我
儿时的城隍庙

旗袍曳着马褂
挤出敝履和破袄
烟云缭绕着神秘
包几个黄金的梦
夹几声带血的祈祷
一个孩子踏过片喧闹
抓回几块药梨膏
心头系着父亲的咳
梨膏片印着凄苦的笑

少年的河里流过
一座清冷的孤岛

商场超了负荷
驮起成堆标语口号
心被压成一个小
锁住袅袅香烟
撵走所有花俏
九曲桥上留一个寂寥
几对青年踯躅曲巷
丢不下无穷烦恼
又拾起一个无聊

今天我却为城隍庙
塑一个大型浮雕

裁下联袂成云的花裙
融进厨师茶艺的吆喝
剪出漫溢鲜味的小挑
镂进采撷欢乐的色调
刻上流光溢彩的笑容
镌入劫火烧亮的古庙
我无意亵渎昨天
只把生活原型塑造

（1982年2月5日）

【豫园】

曾经用嫩嫩的手指叩过
城隍庙一页一页蛋格路面
问讯遗梦里的那声鸟嘤

而今亭榭山石间啼一路各色鸟鸣
让愉悦的宁静隐隐透出古意
却始终听不见明清的那几声

（ 2004年2月20日）

【南翔古猗园】

踩过昨天废墟里
斑驳杂离的瓦砾声
归去来兮，浴那片
绿竹猗旖的风

脂粉味太重，嘉靖而下
把过度荒诞掷于鹅池
早熏蔫了百代看客

惊魂里一声鸟鸣
在荷丛深处裂帛而出

有双鱼从鸳鸯湖
扑刺刺翻卷银练，迎
南翔而归的那只白鹤

白云悠悠，绿风依旧
浆洗过了，石舫水榭
竟古朴素雅若此

（ 2012年2月7日）

【嘉定汇龙潭】

五龙嬉戏，一时
溅珠泻玉，汇成
故园相拥相泣的
一潭青史

龙涎喷洒的珠粒
铺成一园的璀璨
晶莹着，那一颗
从应奎山顶飞出
深嵌进季节里
古老枫杨的记忆

魁星阁的风里
隐伏神龙的百年信息
夹杂丝丝血雨腥风
阵阵迷雾里，捧出
光芒惨烈的那轮太阳

波光粼粼，五龙腾飞
龙身延绵，留一道千年的
五彩光柱

（ 2012年2月27日）

【衡山路酒吧】

这座城市的田野
如今缤纷得令人目眩
酒吧的群落是个美丽的标志
满野的蝶儿在忙碌和空闲里
翻飞着亮丽的翅膀，间或
停于垅边那支花头小憩

漂亮蝶儿息于酒吧的瞳人
令人回忆起青春寂寞的岁月
城市田野那一堆灰色的荒茔
开满血红的荒诞和黑色的孤愤
爱恋正停靠于蝶儿的翼片
越过漫长而痛苦的残垣

（ 2007年3月10日）

【赵巷奥特莱斯商场】

满野的万紫千红
执意忘却记忆里
那一抹青青草色

声浪淹没那些阡陌
过滤了青禾金穗的残梦
一茬茬“奔驰”“宝马”的蝶翼
日夜停满沉默的垅头

一畦一畦的花哨里
全是挤挤挨挨的红绿广告
一如蚕豆春萌的花瓣丛
裂开黑色的唇诡秘地笑

播撒的机巧里，许多目光
对乡村这个概念早已
刮目相看

（2010年10月4日）

【龙华古塔】

刺破青天之锋
古剑出鞘
千年毫光似雪

太阳古风携云
从塔铃深处摇曳
三国那声多姿的吴语

七级虚空，却
飞过许多瓷实之鸟
衔着一部长长的经
掠过塔檐

（ 2010年10月6日）

【邹容墓】

秋风打开那卷雄文
犹自豪气干宵

马前卒的身影
盛开一朵血色之花

墓道那么短，却
长虹般飞起,藏着
辛亥年的惊雷

革命军中的蹄声
早绝尘而去
蹄印凝重如铁

（ 2010年10月7日）

【朱家角】

由水声入梦
水波千年不老
一卷长长的古意
在桥沿石榴风里开放

漕港的水系缠着蛛网
日见消瘦的古老传说里
这朵水芙蓉开得真旺

水花漫舞着悠远的语言
浪波里传递清新的呼吸
流向宋元明清的幽深巷子
古朴里弥望新藤蔓长

水的骨架上有天地在走
三十六桥风声雨声不断
人水的交融里古笛悠扬

（2006年6月30日）

【崇明明珠湖】

明珠为水
是长江亿万年
涌出的一滴泪

剔透晶莹
以湖的语言说话
说给鱼听说给云听
说给过往的季节听
语辞恢弘而充盈

鳙鱼鱤鱼乌青们
张着鳃尾咬着蓝天耳朵
吐出圈圈空灵的回音

鹭鸶伶仃的瘦腿
在其中惬意，写着
许多时令的广告语

向晚渔歌那股方言味
说着长江的情话
令明珠湖醉成
崇明的一抹酡红

（2010年12月30日）

【长江隧道】

那滴长江的龙涎
闪烁于一个距离之外
让青睐明珠的心
兀自出没风浪里

把一个远古的遐想
制成锥头，瞬息凿透
时空黑色的坚壁

然后，任一架龙骨飞起
踏着风声涛声
银鳞闪闪直奔天庭

那个且行且远的梦
突然被叫醒
惊讶地擦着泪滴
激动不已

（2011年1月2日）

【崇明岛石碑】

破空踏浪而来
把崇明岛的分量
全镇于崇明人
古朴而孔武的书屏间

浴于长江的风浪
一撇一划沧桑斑驳
一艘古船的冲浪之声
在文字壁垒间穿越

涂满沙土地的敦厚乡音
从嘶哑的音质里
扬飞这一声金子般的
雄浑和豪迈

擦尽悬尘
把方圆百里的故土
写进阳光的家园，透亮
一颗长江明珠的风采

（2011年1月3日）

【七宝蒲汇塘】

多少春秋沉浮于
一片孤寂的苍茫
绯颊的桃和凝碧的竹
曾是久远的伴侣
在画轴两翼数着日月
缀几处袅袅婷婷的炊烟
夹几声欸乃的船桨
留一篇村落古风的韵味
引来丝竹呕哑，茶楼酒肆
闪闪烁烁几多醉梦

一把玉斧令一架天桥
站立成江南数百年的骄傲
青石路面同宋元明清一起
画成一幅古意幽然的畅想
秋冬的氤氲里朦胧久了
清晰成街巷间的古老传说
金鸡梓树和一部莲花经
都是举手可掇的果子
一千年后嗑在嘴里尽是甜香
融入江南四季古意，唱出
亮亮丽丽的现代风味
蒲汇塘被唱成一块
美丽的乡土诗碑

（1984年6月）

过松隐禅寺
灵和肉静静地升至
七级浮屠的高度，拂拭
岁月的尘埃，跪拜的心空
坐一尊松林隐者的佛像

大雄宝殿的梵音，曾
浮沉于米市渡的狂浪
将七百年银杏结出的正果
席卷而去了无踪影

山门在众多生灵的颓圮里
流俗为田畴间洪荒的泥粒
袅袅佛烟揖别万家福田
野地污泥翻卷漫流浊水

晨钟里又升起古老的歌吟
暮鼓间又播种百年的谐音
千重稻菽唱起的诗里
浦江的菩提一夜返青

（ 2004年2月14日）

【题巨鹿路675号】
——巨鹿路675号，上海市作家协会

夹在都市街巷的幽静里
街头丽丽食府舀一碗生活的羹
打着响亮的饱嗝推开虚掩的门
在萌芽的激情里径直走进收获

红枫绿叶全是好辞章
浓郁气息从青草的情节里逸出
自从巴老把家改编成这部连续剧
春华秋实都挂在高高的银杏枝头

一茬一茬新笋热热闹闹
顶开春泥把故事写向天边
参差里簇拥成壮观的诗行，裱糊
一幅墨绿翠绿浅绿相间的中国画

风雨在楼宇墙垣涂满忆念
有几页被烧焦的文词闪烁其中
唯听蛙声年年鸣皱一池春水
晶亮眸子盛着文学女神的笑靥

（ 2011年4月21日）

【题丰子恺旧居】
——陕西南路39弄93号，丰子恺旧居

熏风拂面里
走进一袭城里的田畦
宛然间芭蕉披覆斜阳在山
你的笔端飞出了鹅咣犬吠
迎迓新客时却早已告别自己

其实你的心一直静坐着
任随风雨飘摇月明雨霁
被杏花吹皱的春光
东风里与纸鹞一起翻飞
你自謔如弃蔽履的荒屋
却还裱糊在我心里

我推开你的柴门，看
春钓竿上的蜻蜓
立着一颗永远无邪的童心
坐在你案头的感觉
你吐出的每根线条上
都牵着阳光，一缕又一缕

（2011年4月12日）

【马勒别墅断想】

——陕西南路30号，马勒别墅。
冒险家的马蹄上
崩出的火星很亮很刺眼
他们把上海滩的大马场
一圈一圈跑成自己的乐园
金波银浪的爵士乐里
开放赌徒马勒的醉里风情
一根油腻腻的颀长手指上
竟划出一道挪威陡峭的城堡
东方的地缘边便疯长
北欧的陡翘屋顶和塔尖
外滩熏风里拾回的残梦
圈进了一个赭红色的童话
扶疏花木的绮丽风骚
遮掩不住滩涂里的呻吟
冒险家的蹄声早随着
浮游的白云渐行渐远
那支主塔的剑鞘依然
峭立着一种异样的神情
看着渐渐被遗忘的踪印

（ 2011年4月25日）

———————————————————————钱涛/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