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费】 周成树/文 六十年代初,那年我才16岁。这天,接到家乡表兄来信,邀请我明年暑假去老家溪口游玩。表兄的来信,让我兴奋不已,因为我还从未去过溪口,从小只听到父母说起家乡溪口的秀美:武岭门、剡溪流、溪口街、雪窦山、千丈岩、妙高台等等,现在是我应该去家乡看看的时候了。
我拿着信向母亲提出想去溪口的要求。母亲吃惊地问“去溪口,哪来的钱呢?”善良的母亲一口回绝了我。我心里很难过,但我知道母亲作为当家的苦处。家中姐妹兄弟七人,父亲每月仅五十六元的工资,加上母亲在里弄生产组的19元工资,这些钱要维持日常生活,全靠母亲精打细算。而去一次溪口,我算过一笔账,最节约路上不吃不喝,从上海到溪口往返的交通费就要9元左右。这笔钱要从母亲的家庭开支中节约出来是不可能的事情哎!于是想去溪口的计划成了泡影,我心情很低落。 后来,这件事不知怎么给我的发小阿林根知道了。有一天晚上,他急匆匆地来我家,手中拎着竹篮,内有六只黄绒绒的可爱小鸭子。阿林根把篮子往我面前一放,冲口而出:“送你的六只小鸭子,去宁波的钱,到明年足够了!”他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阿林根见我一副傻眼的样子,哈哈大笑,他解释道:“你家后门不是有条陆家浜吗? 这是养鸭的好地方啊!你可以早上放它们出去,晚上鸭子会自己回家,不要花什么成本,到明年开春后,鸭子就会生蛋了,蛋再可以换钱,你去宁波溪口的钱不是就有了吗?!” 哇!好聪明的阿林根。原来,他家在浦东南泥墙路唐家浜,属于当时的川沙郊区。阿林根父亲是生产队长,养鸭能手。送给我的六只小鸭子是他家刚刚孵出来的鸭苗,是经他父亲同意后, 送过来的。谢谢你,谢谢你的爸爸!我是连连道谢阿林根。 本地鸭,好好养,小鸭子都是雌的,我阿爸挑选出来的。临走时,阿林根叮嘱我。从此后,我除了读书,人生仿佛有了新的追求——养鸭,生蛋,变钱,去溪口。 星期天,我领着弟妹们,带着小锄头,去田野捉蚯蚓,每次满载而归,喂给小鸭子们吃,希望它们快快长大。第二年,一场春雨过后,浜里河水格外储满,鸭子在这样自然无污的天地里,悠悠地岛水,畅快地大叫,休闲地用阔嘴梳洗羽毛……每到傍晚,扭着“摇摆舞”唱着“嘎嘎歌”蹒跚地俨然像个肥妇人那样,迈进我家后门,钻进简陋的鸭棚。一切的一切,我是看在眼里,喜从心里,似乎鸭子给我带来了希望,带来了活力。因为今年暑假去溪口的旅费,全指望它们了。然而,我很纳闷:鸭子长那么大了,怎么还不下蛋?母亲笑笑说:“你心急啥,世上唯有这个事是急不出的。水到渠成,就是这个道理。”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梦里,母亲摇醒我,兴奋地说:“下蛋了,下蛋了!”她手中拿着鸭蛋,脸上充满着喜滋滋的表情。我激动地接过还带血丝的头生蛋,抚摸着:啊!朝思暮想的鸭蛋终于来了!我大喜过望,情绪几乎失控。 一星期后,六只鸭子全部生蛋了。乐得全家合不拢嘴。我们舍不得吃,那个年代不能公开卖鸭蛋,家中最机灵,胆子也是最大的是当时刚读小学三年级的妹妹,她自告奋勇地担任起卖鸭蛋的任务。 我家的鸭蛋质量好,价格公道,小妹领着一篮鸭蛋,在当时浦东东昌路,善堂路口的地下自由市场卖,每次不要多久时间就售罄了。 几个月以后,我心想事成,凑足了去溪口的路费还带着小妹,阿林根一起去了家乡。同时,我家的伙食也大大的改善。可是再后来,悲剧发生了,我家近邻人称“小老三”揭发我家卖鸭蛋,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忠厚耿直的老父亲,为求平安,怕惹是非,一怒之下,瞒着我们竟把六只生蛋的鸭子全部杀了。我知道后痛哭起来,哭得是那么地伤心……因为,我能第一次去家乡溪口的大功臣是它们啊! 到现在,我都不愿意吃和鸭子有关的食品,还纪念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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