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思维·创作 铁舞/文 稿件来源:解放日报 2015年11月27日 当我看到哲学家赵汀阳因汉语“天下”二字而写出一本政治哲学著作《天下体系》,而后又出版一本《坏世界研究》时,我对中国汉字的伟大肃然起敬。“天下”两字,竟然能演绎出一部世界制度哲学导论,汉字的内涵之深邃为常人所不能想象。汉字自其诞生一直延续至今,在我看来近乎一种神话,每一个汉字都充满了神性。我们因汉字而能进入神性的思维。我这样说是从思维级别上考虑的。思维从形式上看有逻辑思维和非逻辑思维,从内容上看,有现实性思维和虚构性思维,从级别上看,虚构性思维因其超越现实,总比现实性思维来得高级,神话思维属于虚构性思维,在我看来,在虚构性思维中它又处于最高的级别。大凡文学作品都可归于虚构性的,故神话级别的想象特别需要提倡。 神话是什么?通常我们是这样认识的,神话就是原始时期,人们不自觉地把自然力形象化、拟人化而形成的幻想神奇的故事和传说。它是人类早期生产力低下的产物,是初民对于宇宙起源、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的一种幼稚的解释,其中有初民的理想追求,富有积极进取的浪漫主义精神。教科书上也这样说的。这从发生学上说无可争辩,但没有从思维本体考虑,它在各种思维中占据何种位置。说它是最高级别的思维,也许有人不赞成。我们必须垂直看。一个先民考虑的是如何打猎,获取生活用品。另一个先民考虑,天怎么会下雨刮风,天上有没有神?你说哪个思维层次高,显然是后者。要不然,神话怎么会是宗教的萌芽、美术的由起、小说的渊源呢?我国的《山海经》《楚辞》《淮南子》等,保存了多少的神话材料啊,这都是古人高级思维的结果。此外,在《穆天子传》《庄子》《国语》《左传》中,也有一些片断的材料。同时,人们更喜欢把以神为题材而反映现实、讽喻社会的作品称之为神话。 至于那些传说,尽管属于集体口头创作的叙事文学,也有相当部分由神话演变而来。那些长期流传下来的既带有“神”性又具有历史性的故事,有的以特定的历史事件为基础,包涵了对历史人物、事件的某些真实记述和评价;有的则是幻想产物。它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劳动人民的要求和愿望。我国古代关于黄帝、羿、尧、舜、鳏、禹等古帝王的故事都是传说,和神话一样,是后世小说的源头,不能不说这里有神话思维在起作用。 神话思维的根本特征就是超越现实,这种在原始时期不自觉地把自然力形象化、拟人化而形成的幻想神奇的故事和传说,随着人们对现实社会有越来越清醒的认识,从而降低了一开始就有的最高层面的追问,不再有飞天,追日那样的故事,而热衷于志怪了,这类小说,盛行于魏晋南北朝,大多只是粗陈梗概,是我国小说的雏形。鲁迅《小说史略》说:“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 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国,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它大多以鬼怪神异为题材。今存志怪三十多种,其中以晋干宝的《搜神记》为代表。千百年来,志怪小说流传不绝,唐之传奇,宋评话中之“烟粉灵怪”,清之《聊斋志异》都与它一脉相承,可以说是神话世俗化的表现,是神话思维的末梢,若给神话思维分上中下三品的话,它属于下品,最高级的神话思维还是在先人那里。人类童年对宇宙秘密的追问至今仍未被我们超越,这也正是我们今天重提神话思维的意义所在。 我们今天研究神话,不仅仅是讨论神话的源头和神话的内容,重要的是要讨论它的思维方式,看看这种思维方式于今人还有没有用。首先要看到神话的思维层次不是低级别的,前面已稍作解说,在此我们再做一些深入探讨。我们不妨为先人初民的思维层次立一个数轴,第一层显然是现实思维,考虑的是生存,上一层考虑的是怎样更好地组织,部落问题,再上一层可能是家族的繁衍,更大范围的联姻等,这样一层层的上去,最高层就是终极问题了,究天问地,大自然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会有风雨雷电,天有多大,地有多广,人的命运由什么决定的,由现实进入虚拟,人的想象力充分打开,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高级的层次。这是一根竖的数轴,在这根竖的数轴底部再画一条横的数轴,在这条数轴上标上历史年代。我们就会发现人类社会越朝前发展,随着生产力的进步和科技的发达,人们越看清现实,现实思维越来越发达,想象的事物越来越清晰,已经无所谓神话了,因而神话思维越来越萎缩,或者说越来越世俗化,尽管其思维方式还存在,但不再是一开始的那种终极性质的。即使这样神话思维依然处在最高层的,这仅仅是由它一开始处于它的超越现实的终极性质决定的,事实上人们更多地考虑现实问题。从理论上讲,每个时代,都应该有它超越时代现实的思维追求,只是正如赵汀阳在他的《坏世界研究》里所说的,“世界首先是个坏世界,而人们幻想好世界。人们通过政治去研究坏世界,而通过道德想象好世界。古代人看重理想,所以把政治学看作伦理学的一部分,现代人认清现实,因此政治哲学成为了第一哲学。”这种情况下,神话思维几乎派不上用处了。如果说还有的话,那就衍化成志怪一类的,也是专指现实的,再没有向上叩问的动力了。然而这也许仅仅是事情的一个方面,表现得比较广泛;其实,人类对其童年时的那种追问一直没有停止过,神话思维主要被科学思维所代替,牛顿的万有引力,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霍金的时间简史,等等,都是对大宇宙终极追问的表现。 这么说,神话思维在今天已经无所作为了?也不是。其实类似志怪类的神话思维末梢在现代文学作品中还有些蛛丝马迹,如莫言的《蛙》《生死疲劳》即是;不过在网络小说《鬼吹灯》那样的玄幻小说里还是大量存在的。最近连续看了两部电影,一部是进口的《蚁人》,一部是国产的《九层妖塔》,忽然想到神话思维在今天如何取得大气象的问题。《九层妖塔》(改编自 《鬼吹灯》)是从内容上汲取,精神上偏暗,似乎也要归到志怪一类里去的。而流传在民间的大部分神话都反映了人们的美好愿望,这些神话的内容今天如何发掘?其精神如何体现在叩问未来未知世界的文学作品里,这是值得我们探讨的。我们已经有了一个现实的上海思维版的《繁花》,是否还能贡献出一部神话思维的未来版的城市人的《繁花》呢?面对未来的海平面的上涨,未来的机器人时代,我们的文学“创客”该有何作为呢?也许《蚁人》给我们的是更有益的启示,如何把神话思维运用于今天的3D打印时代,正如格林小说揭示的,通往善的道路并不真实存在,通往或多或少的邪恶的道路倒有千条万条,因此,今天关注人性的边缘,关注人类未来的命运,乃至拯救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比任何时候都重要,像莫言《生死疲劳》这种借助旧神话思维————生死轮回讲故事的小说,如果能借助人类基因遗传的知识,而产生一种全新的神话思维方式,一定会写得别开生面,令人喜欢。可以说,这方面的想象力我们的作家还远未打开。像《蚁人》,还有《星球大战》《超人归来》之类的电影,可以说是现代人神话思维的杰出表现,国人完全可以借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