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推荐的散文诗】 ---狗的驳诘--- 鲁 迅
我梦见自己在狭隘巷中行走,衣履破碎,像乞食者。 一条狗在背后叫起来了。 我傲慢地回顾,叱咤说: “呔!住口!你这势利的狗!” “嘻嘻!”他笑了,还接着说“不敢,愧不如人呢。” “什么!”我气愤了,觉得这是一股极端的侮辱。 “我惭愧:我终于还不知道分别铜和银;还不知道分别不和绸;还不知道分别官和民;还不知道分别主和奴;还不知道———” 我逃走了。 “且慢!我们再谈谈———”他在后面大声挽留。 我一径逃走,直到逃出梦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海员烟--- 莪 伽
如其我画Whitman或Maiakowski的像,我一定要在他们的宽大的唇边加上一个海员烟斗———不管他生前曾否有一个海员烟斗。 那样一定是显得酷肖的,在事务所临街的大窗口,或是群众的会集里,或是演讲坛口,或是咖啡店当中…… 也或者是航轮的舱板上,喜悦于远旅的巨姿屹立着,两臂叉在胸前,衬衫该是解开的……而海上有强烈的风。 厚发象平野遇上暴风雨前的麦浪般起伏着,眼望着那遥阔的彼方…… 天穹之下是静寂的…… 烟斗里喷出的白烟,随浪声往后远游…… 一种东西,必须属于有同样情调的人的。 为了大集团的朗诵的嘴象海洋般张开着,我要在他们的画像中加上这征象着cosmopolite情感的,它的白烟象最新鲜的诗句般流向全世界的海员烟斗啊。 ---山茶花--- 郭沫若 昨晚从山上回来,采了几串茨实、几簇秋楂、几枝蓓蕾着的山茶。 我把它们投插在一个铁壶里面,挂在壁间。 鲜红的楂子和嫩黄的茨实衬着浓碧的山茶叶--这是怎么也不能描画出的一种风味。 黑色的铁壶更和苔衣深厚的岩骨一样了。 今早刚从熟睡里醒来时,小小的一室中漾着一种清香的不知名的花气。 这是从什么地方吹来的呀? 原来铁壶中投插着的山茶,竟开了四朵白色的鲜花! 啊,清秋活在我壶里了! ---淘 空--- 昌 耀 淘空,以亲善的名义,以自我放纵的幻灭感,而无时不有。 骨脉在洗白、流淌,被吸尽每一神经附着: 淘空是击碎头壳后的饱食。 处在淘空之中你不辨痛苦或淫乐。 当目击了精神与事实的荒原才惊悚于淘空的意义 ---亚洲铜--- 海 子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一块唯一的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事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亚洲铜 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两只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亚洲铜,亚洲铜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我心中的梦--- 柯 蓝 一 你是我生命中永恒的梦。 在你苦难深重的时候,五十年前我的童年充满血泪。少年的花季是炮火硝烟, 是你用坎坷艰难哺育我成长,是你用希望的明灯,照亮我弯曲的人生小路,是你在睡梦 中给我不尽的柔情。 没有你,我将是一棵枯萎的小草,正因为有了你,我的生命才进入绿色的永恒。 二 你是我生命中的恒星。 任何时候真正不能忘记的是你。我们用五十六种民族的颜色装饰你,我们拨动十 二亿根心弦,拨动黄河、长江、珠江、黑龙江,为你高声歌唱。 从古老中新生,从痛苦中跃起,在艰难中腾飞,从拼搏中走向胜利。你用辉煌的 雄姿,行走在世界的长廊上,引起了全人类的瞩目。 于是,全世界最高的喜马拉雅上不朽的冰雕,为我们欢呼,长久不息。 ---崖上老藤--- 李 耕 藤,攀缘崖壁的岁月,缠绕出一种既古典又先锋的文字。文字,并非在记叙崖的峥嵘、崖的灵秀或崖的不朽,是在用自己独有的狂草写自己的韧性、耐力,及面对的四季风雨。 却忘了,崖, 是自己依附的背景…… ---荷塘月色(节选)--- 朱自清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海上落日--- 邹岳汉 水天相接,烈焰腾烧。 漫步海滩。我看到天边悬吊着一颗熟透了,摇摇欲坠的太阳,安详地,躺进另一颗在海面上漂浮挣扎,即将沉没的太阳的怀抱里。 (久别重逢,还是最后诀别?) 拥抱着。拥抱成同一颗缓缓地殒落的太阳,缓步踏入清净无为万有同一的境界。 百鸥。 翔。集。 抖开。一匹光芒闪烁的金波。轻轻地,轻轻地覆盖了它们。 (谁举起照耀它们归途的烛光?) 苍凉辽阔的海面,传送来阵阵低沉隐约的挽歌。 始于朝霞满天,万目同瞻的伟大辉煌啊,此刻,渐渐归于温和,肃穆。 平淡。 浪击船舷。 絮絮地,温柔地倾诉。 夜潮,一浪咬一浪咻咻喋喋地席卷而来,扫荡沙滩上所有纷耘杂沓的足印。 ---父 亲--- 王尔碑 你走出世界,我走进世界——— 在同一瞬间。窄窄的门槛上,也许,我们曾经相遇?命运注定,两个苍茫的影子,错过一次相识,便终生永不相逢。 你的遗像,被放大成原始森林绵绵山脉;你的声音比生时美丽,生长在故园每个角落。 ———它们,于我总是陌生。 我因别人哭你而哭你,年年祭奠你。许多年以后,我又因别人诅咒而诅咒,在某页十行纸上写着你的“罪孽”。 ———而我和你素不相识。 岁月匆匆,忽忽已是暮年。当我走向生命的尽头,野草丛中拾起你遗落的一首残诗。第一次,我以战栗的手指,镶嵌你的灵魂。第一次,我轻轻呼唤你: 父亲! 你去何早?我来何迟? ---庖丁解牛--- 庄晓明 在近乎艺术表演般地解剖了无数头牛之后,庖丁俨然成了一代大师———他踌躇满志准备用那把刀解剖整个世界。 一天,他刚从庄子那儿得意洋洋地出来,遇到了老子,便继续描述起自己的宏观。 “你能解剖水吗?”老子问道。 庖丁呆住了。 ---雨中鼓山--- 郭 风
只见一朵一朵的云,一阵一阵的雾, 就在目前,就在我的四周。 ———它们, 云,或是雾?像一只一只不成形的白鹤; 像一只一只不成形的纸船,像我的孙儿刚刚在托儿所学会摺成的白色纸船;或则, 有如燕子,有如炊烟,有如衣裙的白纱, 在古松的树干间, 在古樟和古樟的树枝和树枝之间, 在涂着朱丹红的山径两边的短墙间,在“石鼓名山”亭的屋檐间,在山门的石柱间, 飞来飞去,环绕着又,环绕着, 会合了,又飘散了;聚了,又各自散开了——— 而雨, 从这雾,或是云中降落下来, ———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石无言--- 耿林莽 石头坐在石头当中, 石无言。 敲呵敲呵敲呵,敲出一种声音,单调而空洞,重复千遍万遍。那是谁的语言呢? 一阵风吹过,白发苍苍的老石匠,放下手中的锤子,声音消失了。他也凝固 为一块石头。 石头是静寂的凝聚。 灵魂岸然固守。 超越于一切的喧嚣。 ---枪 刺--- 堆 雪 军旅中最拔尖的一节。 冷兵时代遗留在现代战争里的凌冽光芒。 平时,蛰伏于灼热的枪口,或者剜进我们的肉里。 沉默发亮时,就是一把枪刺,与朴素的现实保持着一支枪管的距离。与这支枪,保持着有效射程的距离。 当子弹消耗殆尽,枪刺才开始苏醒。子弹在一定的距离上,与死亡对垒,交锋。但枪刺不,枪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与敌短兵相接,刺刀见红。 枪刺在主人的热血里恢复野性,在血与肉的搏杀中,锋芒毕露。 枪刺出击的结果只有两个:生,或者死。 枪刺不是举起手来放下气节的那一种。枪刺宁折不弯,代表着武器最高贵的灵魂。 要么刺进敌人的胸膛,要么转而刺向自己。枪刺是那节,不肯缴械的铁。 作为军人,应该成为枪管上最拔尖的那部分。 亮出枪刺,让战争倒吸一口冷气! ---珍 珠--- 爱斐儿 一颗瘿结必在喉中经历吐不出放不下的尴尬,一粒碳酸钙必在蚌中学会驾驭黑暗。一颗心只有比人们看到的样子更软,才能聚敛深层的光华,覆盖肉身表面的暗淡。 当你言无硬伤,目无尘埃,当你用丝绸把自己的内伤包扎得滴水不漏,可以出水了,且把六月当作生辰。 从此为王。面对大好河山昭告天下:朕不要千军万马、也不要人头落地。男人都去铸剑为犁,牧马,猎熊,疼爱妻儿;女人都采桑养蚕,编制丝线,缝补更漏。 不愿成为良相的人,都去做良医,让他们去镇心定惊,清肝除翳,修补贫富间的仇隙,让肉糜和素食不再代表某种阶级。 鸡还没啼,谁就说黄粱熟了,还说陆地不长深海呓语。 “太软的心不能保江山永固,没有锋芒的宝器震慑不了社稷。” 这话顺耳,是谁说的? ---留云湖边---- 思 阳 我现在坐在一个湖边。 一个人。 体验到“潭面无风镜未磨”。 只有建筑的倒影。 偌大的湖面啊我想到了一些”为什么”。 这时候一只浑身黑色的小鸟贴着湖面从湖的左端飞到湖的右端去, 在我眼前横过。 它仿佛是个小孩,表演给我看,说: 瞧,我能从这边飞到那边,还能飞回来! 我想起了昨晚有 个梦,我不好意思说出来啊! 哦,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它已飞回去了。 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雨滴。 湖面上有一个个奇妙的小圆圈。 ---冬天的诗--- 王家新 1 多年以后他又登上了长城,他理解了有一种伟大仅在于它的作用。 2 雪角在下。在晦暝的天气中,这细密、几乎看不见的雪:它像是一种爱,仍在安抚着辛劳了一年的大地…… 3 我再次感到了我的北京,当我从冬日的写作中抬起头来:一个近在眼前而又远在另一个世纪里的城市。 4 他永远是一个泥泞中的孩子。他只想哭,但还没有学会诅咒! 5 入冬以来,田野上又出现了雾。也许,冬雾本身就是一种语言、一条田野的舌头,它诉说着,飘移过公路,在泥沼地的深处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