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涛/诗

【岚山的绿】

是风雨之中那一片
黎明时模糊的绿色
穿过长夜的那对眼睛
燃烧过一抹油亮的光明

当曾经的绿主宰了世界
原始躁动化为安谧和恬静
耿介的竹和挺直的枫
簇拥着遥远那个遐想

无穷绿意挺起的著名碑文（注）
在岚山腰间数着过往风雨
浓云渐厚山风扑来的时候
满山的绿站成一道坚实的墙

注：岚山立有周恩来总理石碑。

【 茨城红叶】

一片溪谷红叶
缩微一个自然
起伏山峦的骨架
恣肆水脉的图像

罡风激活你的灵犀
雷电震荡你的魂魄
雨露润泽你的容颜
天籁拂动你的情愫

生命的轨迹只有季风知道
冬的胚胎春的萌芽
夏的葱茏秋的葳蕤
渐次染红了你的渴望
你霍霍燃烧的爱情

【千叶农庄公园】

从园门进入
绕过明治
找到江川时代的
出口

山谷间包一片田畦
晨光舔着黄昏的脚踵
复沓的犁声水声
百年的稻香弥散开来
有风声雷声在走

陈旧的庄园线条
空灵成魅
静卧的米臼布机榻榻米
沉默的牛厩场院围墙
任凭眼中烟波
携云而去

对面街古老的光影
有无名的风沙掠过
铁砧的火星
埠头的水声
还有味千拉面
如一颗颗珠粒
闪闪烁烁几成幻影

一袭阳光君临
昨天的田园风情
打扫得不见一滴
历史的血痕

【海滨灯塔】

千叶县白滨海岸，耸立一座高逾十丈的白色灯塔。——题记

天堂的一束光
射透海平面外的
海平面

光的魔粒击穿
深海的涌，在
风涛声中闪亮游走

母亲的磁性眼神里
听得见游子
万里海域外的
心跳，落在桅杆上的
深情，是铁烙的痕

浴于光的海魂
将海面裁剪成
一面蓝色的大旗
一任飞鱼穿梭

【汤西川温泉】

汤西川的崇山
冰雪里的一张温床

堆积盈尺的白雪
对着檐角长长的冰凌
说着暖暖的趣味故事

平家里的大院隐隐传来
一千年前雪崩的声音
有鸟儿衔着春意突突飞出

擦擦粘住眉梢的雪霰
冬季里就这么一纵身
消入汤西川的温柔之乡

活泼的鱼群哗哗游动
朦胧的春鸟扑棱翅膀

将一座大山的温度
全揉进冰冷的身子
仰躺的惬意眼神
与近处雪峰对视成一个角度

又把关于寒山和温泉
一个世界的两个哲学名词
慢慢揉进我的肌肤

【过法华经古寺】

在川流的日语中
我灵魂的一叶扁舟
游走在古寺甬道的细石小径
心底的阳光古朴而明丽

寺院四壁的梵音里
古老的风情跋涉其中
琉璃间逸出盛唐的佛语
我窥见历史的梵航之路

苍郁的经文在香火里衍伸
点燃古松老柏的绵绵相思
我凝望冬日里这一轮新阳
耳边拂过中州的神鸦社鼓

【京都一瞥】

隔宿的脸藏进岚山烟云
清水寺的钟鼓里风水在转
金阁上的凤凰飞进历史动漫
古老的经络泛着金黄

二条城的灰褐语言里
飞甍雕梁全是注释的词汇
轻蹑于德川家族的幕僚， 听
被搂的歌妓沉重的喘息

从彩幔的褶皱间窥视
匍匐的灵魂和高踞的剑峰
在凶险强悍和懦弱之间
排列大和昔日的天堂和地狱

【神户印象】

太阳神带着蓝卷，在
六甲山和明石海峡间划一个圈
点缀了树的青葱花的明艳
将斑斓星群撒满甲北甲南

白天谱一首乐曲，即如
劫难来临也余音袅袅（注）
夜晚吟几行小诗，灵感
闪烁满城珠光晶莹的箴言

移来一脉伊甸园的乐土
生长现代都市的繁华和隽美
栽下满街仙界的银杏，让
所有生命鲜活成魅

然后，把光环化作灿烂的语言
日夜吟诵优美灵魂的赞词
明眸顾盼间都是善良和真诚
神户站成日本经典美女的形象
注：1993年大阪神户遇强烈大地震。

【金泽兼六园】

金泽兼六园，日本第一名园。中国宋代李格非命名。———题记

江户时代纷飞的一园樱花
飞扬出数百年的缤纷岁月
虬根深埋勃发的英姿
六胜兼备里神采斐然
一冬的雪被说着休眠的故事
夕颜亭的茶香却浸濡了记忆
曲水边的青草萌动春的演义
时雨从不简断飘洒石川的门楣
那些花瓣翻飞成岁月的粉蝶
挟着久远的传说出离梦境
一株古老幽远的花树上
开放一座城市不老的骨朵

【题日本油画《牧归》】

夕阳的牧鞭举起，将
羊群和牧羊人赶进暮色
余光渗进羊背和牧羊人的脸
在晚霞的映衬下
最后聚焦于那支牧鞭上

第二天，当羊群迎向东方
牧鞭在那只手中一甩
鞭尖上立即滚出地平线上
北海道一轮新的太阳

【题“苏民祭”】

“苏民祭”是日本民间的迎春活动，以男子群裸冬泳为形式，——题记

一百颗太阳涌动雪原
驱赶着风雪凛冽的冬季
每一支箭镞都是一团火焰
滚过严寒封锁的大地

千百股暖流注入冰河
皱起无数春的涟漪
复苏季节的豪迈宣言
升起在曾经冰冻的心底

【相扑】

所有的力都积聚在
浑圆的鼓面和粗实的两柱
雄厚的内功收敛于
一双火喷电闪的虎目
把鼓皮擂得山响时
开始蹲踞对垒的游戏
时空凝咽在
两座山峦的对视
那一瞬有两道罡风骤起
狮啸虎吼席卷空宇
金刚怒目，泰山压顶
一出地震雷鸣的武剧
豪气荡逸于输赢
这二个汉字之外
朝青龙的全武行招式
印满平成20年的日历

【东京随笔】

一

浅草寺香火很旺
在那里没有一场雨雪
买一小包福豆的微笑里
阳光便开始升起来
你的眼里没有了
中国人、日本人
浅草寺外悬一个宝葫芦
它的下面也有我
托举起的手掌

二

上野的樱花沉默着花季
唯冬树在眼里栽一片葱绿
那些历史其实全在叶脉里了
有地底升起湿气的感觉
我读着早春冰冷文字走进
上野公园旁的一处菜市场
地下室里日语和着汉语
一阵阵声浪温暖如春

三

其实，天皇驻跸处
只是一方大的火柴盒
却装着一个神秘的园林
密封着的故事间
有衰草哀鸿也有灵芝仙株
我的眼前阳光闪出诡异
盒内蒸腾着的语言里
卷轶浩繁却匪夷所思

四

那是亡灵的栖息之处
星散的大小神社门可罗雀
唯有此处轿车如蚁
斜阳一撇涂在苍白的檐壁
从竹簧的隙间隐约可以
窥见历史血红的一页
几个食人骨肉的大魔头
在发黄的经页里闭目打坐
他们能听见檐外的风声雨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