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有明/文

北京人所说的”老字号”,大约和上海人所说的”老牌子”是一回事;都是指一些开办已久,信誉卓著,特色经营,在消费者心目中享有口碑的店铺。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尚在童稚时代，就常见到一些店铺的招牌上镌刻着“百年老店，童叟无欺”的字样。这种以老牌子自居的经营方式，不失为招徕顾客的一种手段。一些旅居海外多年的“游子”，迄今还在心坎深处保留着他们青少年时代对老牌子店铺的温馨回忆。

我的长兄少小离家，负笈留美，得了洋博士后又应聘赴台湾任总工程师；一别故乡四十余载，台湾当局开放民众赴大陆省亲后，才于1990年第一次重返故土。去时尚是个翩翩少年，归来已成皤首老翁。对上海这片生他，育他，并度过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土地，他是充满了甜蜜的回忆的。于探亲访友之余，对那些留下他昔日踪迹的地方，他都要我陪他去一一寻访。

格致中学是家兄中学时代的母校，自然便成了他怀旧的一个主要去处。在格致中学寻踪觅迹后，家兄提出要到左近的“郑福斋”去喝一杯酸梅汤，并满怀温馨地回忆道：“当时的升级考试都在夏天，于两场考试的间隙，觑便到郑福斋去喝一杯冰镇酸梅汤，大有醍醐灌顶之感呢！”这时正是“已凉天气未寒时”，我们都穿着三件套的西服，这样的季节喝冰镇酸梅汤似乎有点不太合时宜。然而，到了那里却发现我原先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尽管店还在，却早已更换了店名，更没有什么酸梅汤。家兄也感喟不已！

大约四十多年前，我也曾经喝过郑福斋的冰镇酸梅汤。炎炎夏日，一杯冰镇酸梅汤对于在骄阳下行走的人，其消暑解渴的功效自不待言。因此，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冰镇酸梅汤是与今天风靡全球的可口可乐具有同样的地位。而随着年齿的增长，我渐渐明白了，在不少发达国家和地区，碳酸类饮料是有“垃圾食品”之嫌的。而酸梅汤的主要原料是乌梅，据《本草纲目》所载，它是一味有着开胃健脾，提神醒脑，解暑排毒功效的中药材。作为天然食物，天然色素的饮料，酸梅汤说不定还能跻身于健康食品之列呢！

郑福斋虽以酸梅汤驰誉沪上，但它却是一家专营京式茶食蜜饯的糖果店，店址紧贴着上海四大舞台之一的共舞台，似乎和京剧南派猴戏鼻祖，武生泰斗郑法祥有点渊源关系。据说最初的糕饼制糖师傅，都是郑老先生从京城重金礼聘南下的。我生也晚，不知此传闻确否？

上海受吴文化影响，开埠以来，茶食糖果店一直由苏式唱主角。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后期，随着日军大举侵华，东北和华北相继沦陷，不少北方的殷实之家避难来沪，上海才陆续出现了专营京式茶食蜜饯的商号店肆，除郑福斋外，还有翠文斋，九龙斋等京式清真茶食糖果店。对于吃腻了苏式麻酥糖，牛皮糖和枣泥芝麻饼的上海人来说，京式茶食萨琪玛，蜜三刀，酥盒子，驴打滚，自来红，自来白等不仅从名称上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其颇具满族饮食文化的口味，也使“阿拉上海人”领略到了宫廷美食的风采。要知道这些茶食当年都是老佛爷最爱吃的呀！

作为京式茶食糖果店，郑福斋的兴衰似乎也与京剧艺术的兴衰相始终。近年来，随着京剧的式微，京式茶食糖果也逐渐淡出上海人的记忆；但不少“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海外游子，他们的记忆中对童稚时代品尝过的美食是永远也抹不去的，而且反而会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