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色戒》与九如酒家 储有明/文 张爱玲的小说《色戒》,经华裔名导演李安在银幕上作了激情演绎,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张爱玲小说中最能获得读者青睐的作品之一。 张爱玲小说原著的开头和结尾,以较多篇幅渲染了几位伪官太太打麻将时的话题,一是钻戒,二是川菜;其中特别提到了川菜的辣,结尾时更进一步提到了湘菜和当时名噪一时的湘菜馆“九如酒家”。 “食,色,性也”。小说的题目是《色戒》,但披阅全文,张爱玲对“色”却语焉不详,对“食”却欲说还休。值得注意的是,李安不惜让影片沦为NC17级而大肆渲染情色场面,却忽略了与“色”有关联的“食”。既然伪官太太口中的钻戒是整部小说的关捩之所在,那么她们喋喋不休的川菜呀、湘菜呀,“蜀腴”呀、“九如”呀,恐怕也是“盖寓有深意”矣。 张爱玲在上海的寓所,据专家考证至少有三处,却无一例外地都在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沿线一带上。除了位于赫德路(今常德路)上的爱丁堡公寓和位于派克路(今黄河路)上的卡尔登公寓,还有一处在今天的镇江大酒店楼上。当年,张爱玲正是在这里隔着窗户目睹解放军雄纠纠、气昂昂行走在静安寺路上的。 小说《色戒》中主人公活动的地点也大都在静安寺路、霞飞路(今淮海中路)一带,只有九如酒家在今天黄浦区的南京东路上;位于六合路东首,即今天的东方商厦所在地。上世纪五十年代,该处曾有一家名为“华大陈秋记”的茶食糖果店在经营。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餐饮业,中餐馆主要集中在西藏路以东,西餐馆则主要集中在静安寺路霞飞路和西摩路(今陕西北路)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一带。住在西区高尚住宅内的旧上海高等华人,要吃口味正宗的中餐,也只能开着自备车赶到今天的黄浦区一带。 早在20世纪初,湘菜就开始传播到上海;其中开设最早且一直经营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是九如酒家。店名“九如”恐怕渊源于长沙的一家经营湘味食品的百年老店“九如斋”。湘菜的特点是辣,与川菜的麻辣在口味上是有区别的,一般认为湘菜的辣盖过川菜。有一句顺口溜颇能说明问题:“四川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这清楚地表明了湘菜最辣,黔菜次之,川菜再次之。从餐饮市场的发展情况来看也是如此。川菜遇水而兴,循长江水流而下,到了被四川人称为“下江人”的上海及江浙一带,攻城掠地,所向披靡,培养了一大批“下江嗜辣族”成为川菜的拥趸;其中尤嗜辣者久而久之又觉得川菜不够“辣煞根”,这时湘菜便会乘虚而入,接踵而至,那些尤嗜辣者渐渐地成了湘菜的拥趸。以上海为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川菜、重庆火锅乃至香辣蟹一度在沪上大行其道。每天晚餐时分,在川菜厅门前等候吃香辣蟹的“下江嗜辣族”排成长队,蔚为壮观。但到了新世纪伊始,川味香辣蟹逐渐淡出上海的餐饮市场,而洞庭春、滴水洞等湘菜馆却一家连一家地越开越多;越来越多川菜培养的“下江嗜辣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湘菜的拥趸。 小说《色戒》在开头提到川菜,而在结尾时却大谈湘菜馆,恐非闲笔。且看张爱玲在小说中对易、王之间的鱼水之欢惜墨如金,不似李安在影片中的大肆铺叙,个中三味,似不足为外人道也。联系到小说中另一位出场不多,但却被屡屡提到“马太太”正是四川人,而且马太太是小说中唯一一位洞察易、王之间暧昧关系的人,不能不引起读者的三思。小说的开头和结尾都提到了让马太太请客吃川菜,特别是当易先生快刀斩乱麻地处决了王佳芝等重庆分子,又回到牌桌上时,几位伪官太太的话锋却倏地转到了湘菜;是否因为湘菜比川菜更辣而暗喻汉奸易先生的手条子远远盖过重庆分子的暗杀手段? 或者湘菜还有其它的寓意。湘女多情;尽管王佳芝并无潇湘血统,但却是一位火辣辣的南国女郎。王佳芝的软肋,在于她自作多情地误以为自己已然成为易先生真正所爱的女人。在眼看暗杀行动即将奏捷时功亏一篑。古人云“多情却被无情恼”,王佳芝的自作多情与汉奸易先生的冷酷无情,带给王佳芝的不仅仅是“恼”,而是千古之恨!在小说中,这个双手沾满爱国青年鲜血的特务头子,居然在行刑后若无其事地加入到牌局中,在与马太太眉目传情中评骘川菜与湘菜的不同口味。洞察易、王隐情,而且此前很可能与易先生有一腿的马太太,很可能在暗示自己好比川菜,而王佳芝是比自己更火辣的湘菜。 不管怎么说,张爱玲作为长期生活在上海西区高尚住宅内的旧上海高等华人,在其作品中提到上海老城区、提到上海黄浦区的概率是不多的。“九如酒家”虽然早已淡出了上海的餐饮市场,但凭藉张爱玲的作品及其在文坛上的地位,将会被越来越多的上海“老克勒”们旧话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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