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储有明

这是清代女词人熊琏，以词体形式创作的一篇读后感，它题在与女词人同时代的清代诗人吴退庵先生的诗草之上。词人在这阙词中，惺惺相惜，以直抒胸臆的笔法，寄慨了对古往今来怀才不遇的文人的无限悲悯和同情。

词是这样的：
愁中展卷，讶伤心、字字穷途滋味。时俗争高薪米价，纸上珠玑不贵。孤棹空江，荒山斜日，木叶纷纷坠。艰辛客况，白头未了尘累。
说甚吊古评今，吟风啸月，都是才人泪。恸哭文章才绝世，清彻一泓秋水。笑口难开，赏音有几，只合沉沉醉。苍茫独咏，瑶笙吹彻鹤背。
第一句“愁中展卷，讶伤心、字字穷途滋味。”烘托了女词人展卷读诗草时的心境；她是在忧愁之中打开这卷诗草的。退庵先生的诗草，字里行间，流露出如许多的感伤情怀，女词人读毕掩卷，不由得感到十分惊讶！诗中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浸透了诗人穷困和对前途感到渺茫的辛酸滋味；这哪是诗，分明是“一把辛酸泪”啊！接着词人分别由“字字”和“穷途”生发开去，从“才人”和“时俗”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来评价诗草的价值：“时俗争高薪米价，纸上珠玑不贵。”如果从“才人”的视角审视这卷诗草，它字字珠玑，满纸金玉，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而在“时俗”的眼中，它却远不如薪米值钱。

上阙中的最后几句：“孤棹空江，荒山斜日，木叶纷纷坠。艰辛客况，白头未了尘累。”是女词人熊琏在认真地读毕整卷诗草后，对诗草内容的形象概括。“客况”两字反映了这些诗大多是在羈旅流徙中吟成的。“白头未了”说明一直到诗人暮年，仍旧不得不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即使疲于奔命，仍无法摆脱这种艰辛的尘世生活之牵累。“孤棹空江，荒山斜日，木叶纷纷坠。”是词人从退庵诗草中撷取的几处典型的生命活动轨迹和生活图景：空旷的大江上，一叶扁舟在风浪中艰难地行进着；人迹罕至的群山，榛莽荒秽；夕阳的余辉，苍凉黯淡；飘零的黄叶，纷纷扬扬地坠下。这三个活动的画面，通过“意象叠加”，犹如电影中三个闪回镜头的蒙太奇组合。它们交相叠加在一起，既是对吴退庵飘萍生涯和颠沛人生的形象回顾，生动地揭示了他客况生活的艰辛；又是女词人阅读诗草后所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对诗草内容的櫽括。其中“孤棹空江”这一组意象，渲染了落寞岑寂的悲凉氛围，为下半阙中的“苍茫独咏”作了形象的烘托和舖垫。“荒山斜日”是落魄文人日暮途穷的意象；其中“斜日”能使人联想起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传世名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因此，它还兼指诗人晚境凄凉。“木叶纷纷坠”，除了作为晚秋的意象外，还暗喻诗人象楚国的三闾大夫屈原一样，怀才不遇，时乖运蹇，甚至賷志以殁。

过片“说甚吊古评今，吟风啸月，都是才人泪。”是多愁善感的女词人，在读罢诗草后所引发的感喟和悲慨：才人以诗述怀，凭吊古贤，评骘时彦，吟咏风月，啸傲山林；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呕心沥血之作，每一首都饱浸着辛酸的泪水啊！接着，女词人以比喻的手法，高度评价了退庵诗草的思想和艺术成就：“恸哭文章才绝世，清彻一泓秋水。”退庵先生的诗草，风格清新、澄澈，就象一泓明净的秋水，具有较强 的艺术感染力，能摧人泪下，其诗才冠绝当世。

令人感到扼腕叹息的是，象《吴退庵先生诗草》这样，无论在思想上抑或是艺术上都如此成熟、如此卓绝的诗歌作品，在当世却殊难寻覓到几多知音。“尘世难逢开口笑”，只能到昏昏沉沉的醉乡中去，以酒浇我心中的块垒，长歌当哭，“苍茫独咏”，消弭人世间的忧愁与烦恼。最后，词人以憤懑激切的情辞收束全篇：“笑口难开，赏音有几，只合沉沉醉。苍茫独咏，瑶笙吹彻鹤背。”

《百字令》从篇幅和结构上看，介乎长调与小令之间。其上半阙写女词人于“愁中展卷”，读退庵诗草所获得的印象；并以形象的语言、“意象叠加”的艺术手法，櫽括诗草的内容和诗人生平的活动踪迹，使下半阙中的感情抒发落到实处。其下半阙写词人“恸哭文章”，寄慨对千古怀才不遇的落魄文人的无限同情。全词结构严谨，语言精炼、生动，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和较高的艺术价值。

画家叶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