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语若天成 意蕴何绵长 裘新民/文 诗,再好,依陋见,不外乎神来之笔与精心之作。好诗,大多自然是精心之作,此外也有可称为神来之笔的。不过,可称之为神来之笔的少之又少,其妙处又往往在不可言说之间。其余,或也有可称之为梦寐之呓、俯拾之篇之类的,那也是造化与努力得来,如王珣江淹,毕竟只是少数,硬求是求不来的。
那一日,读张烨《夜过一座城市》,呼吸摒住了—— “火车的呼啸传到你这里已成为微风 微风轻轻走过不触动周围什么 但花草已经认出,涌出颤栗、低唤 今夜,我也是一阵微风” 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不停将这诗吟咏,击节再三。或许,对此诗的喜好,来自个人的阅读偏好。但其中的妙处,自然是蕴含无限。“火车的呼啸传到你这里已成为微风”,已经是微乎其微了,况且“微风轻轻走过不触动周围什么”,它并不打搅什么,当然更不去呼叫什么,可是,“但花草已经认出”,且但认出,而且还“涌出颤栗、低唤”。颤栗、低唤,感应到了,也仅仅是低唤,一种有所克制的行为——这是怎样一种情形、怎样一种心境、怎样一种风致啊。此时此刻,“我”做何种选择,“我”又该成为谁,与谁对应?“我也是一阵微风”。其中,一句是飘逸,一句是轻灵,一句是深情,最后一句自我认同,且博大得可以。因此,这诗,不是神来之笔,有是什么? 诗的标题是《夜过一座城市》,夜过一座城市而有了短短四句诗,一定是有什么发生了,作者被触动了。是什么事,诗里没有说。如果没有事——怎么可能没有事呢——字里行间分明可以感觉得到,或隐隐约约会沉浸进去。如此,那留下的,就留给读者猜度,也留给读者想象。诗,分明是在说了,说得最叫人印象深的便是“微风”了,这“微风”指代什么了?“今夜,我也是一阵微风”,我不去触动什么,但是还是“花草已经认出”。 此诗的妙处,便是缓缓道来的句子,像在不徐不疾底叙述,那些动词名词,看似寻常无奇,却有着绵长的意蕴。似有所示,所示者是什么,却又包含在句子里,不明说。读诗的人,会去刨诗句后面的“本事”吗?至少,以个人习惯,是专注于文本本身,让文本之外的“想象力”留给更多的无限去猜度。“援萝聆青崖,春心自相属。” 这首诗,用长句来渲染整首诗的气氛,与诗的内容起到了形神合一的效果。诗句的徐缓的节奏,犹如夜色中的流萤再飞。看前三句,舒缓中有轻灵,又有跃动,但即使跃动,也是那么的轻盈。嚎叫是一种风格,节制也是一种风格,只要是恰到好处,只要触及到了什么。这种节奏,利于抒情,营造低回、徘徊、舒缓的气氛。 诗的第一第二句都是长句,长句,形式的绵长,往往利于表达委婉、低回、徘徊、深沉、含蓄的情感,前辈诗人中多有用长句的佳构。 如蔡其矫的《南曲》: “洞箫的清音是风在竹叶间悲鸣。 琵琶断续的弹奏 是孤雁的哀啼,在流水上 引起阵阵的颤栗。” 如李金发的《里昂车中》: “细弱的灯光凄清地照编一切, 使其粉红的小臂,变成灰白。 软帽的影儿,遮住她们的脸孔, 如同月在云里消失!” 曾与几位写诗的,如天靖、如古心等,谈及张烨的这一首诗,自然是说赞的多,也有不以为然的,举例反问“今夜,我也是一阵微风”如何? 如何,单单拿出来说,真的不如何,实在简单、直白、普通。但恰恰与前三句合在一起,就可见这一句是必不可少的,又是恰到好处的。与前三句延绵徐缓的节奏比,这一句显得相对简捷直接,但同时也凸显了它的点睛作用。这一句是承接前三句的,使前面的句子有了落实,有了座底,有了根基。前三句那么的飘逸轻灵,它就如悠然翱翔于天的风筝的引线,前三句那么的耀眼,它就如耀眼于天下的宝石的底座。仿佛是一种回归,将所有的虚幻承接到真实。从飘逸而至实在,而至有我之境。这一句俯拾即来,却来得其所。 真的,觉得妙,却难以把握,拙于表达,但又必须有所表达。含蓄中的含蓄,含着什么,蓄着什么,妙不可言的东西,很多时候若即若离,是一说就错的东西。所以佛说不可说,不可说。实在是因为,与作者写作时的那种灵光一现相比,其他的言说恐怕都是说不到位的。就如子非鱼,怎么知道鱼的欢乐。这是读后感一类文章的容易见肘之处,也是这一类文章的意趣所在。 就如读里尔克这一首诗,他所表达的,是什么呢—— “我们只是路过万物,像一阵风吹过。 万物对我们缄默,仿佛有一种默契。” 我国古代也有这样的诗—— “一片白云青山在,一片白云青山外。 青山内外有白云,白云飞去青山在。” 其实,读者心中,已经有微风吹过,已经有白云飘过。品读《夜过一座城市》,忽然想到辛波丝卡所说:只有玫瑰才能盛开如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