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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你能容下几条河 回复: 0 浏览: 983
^_^!
表情: 作者:qxm 时间 2021-10-26 12:56:23 序号:8184
 
  一直以来,总有些拿雷平阳那首《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说事的。说事,是不以为然,以为诗不应该这么写。文有定法吗,法的边界在何处?所谓“大体须有”是不是也在不断地被突破,而突破往往就是时代的产物。

《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 》也不算长:

澜沧江由维西县向南流入兰坪县北甸乡
向南流1公里,东纳通甸河
又南流6公里,西纳德庆河
又南流4公里,东纳克卓河
又南流3公里,东纳中排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木瓜邑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三角河
又南流8公里,西纳拉竹河
又南流4公里,东纳大竹菁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老王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黄柏河
又南流9公里,西纳罗松场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布维河
又南流1公里半,西纳弥罗岭河
又南流5公里半,东纳玉龙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铺肚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连城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清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宝塔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金满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松柏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拉古甸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黄龙场河
又南流半公里,东纳南香炉河,西纳花坪河
又南流1公里,东纳木瓜河
又南流7公里,西纳干别河
又南流6公里,东纳腊铺河,西纳丰甸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白寨子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兔娥河
又南流4公里,西纳松澄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瓦窑河,东纳核桃坪河
又南流48公里,澜沧江这条
一意向南的流水,流至火烧关
完成了在兰坪县境内130公里的流淌
向南流入了大理州云龙县

初看,诗人罗列了澜沧江的每一条支流,似乎更像是地理学的课程,琢磨不出诗人究竟想要表达怎样的想法。读者揣测诗人想要表达怎样的想法,其实是读者的解读过程,于诗人其实已经无关。不过,一个生活在云南,写下省内一条著名河流的人,如数家珍地告诉他人澜沧江每一条支流的情况,能够说是毫无意义的吗。那段河流,那河流的图像,或就是诗人心灵的图腾。

在看似毫无意义的语句中,甚至带有单调枯燥又显得真诚而幽默的氤氲里,可以感受到其内涵的丰富性。

比如一个上海人,听到“苏州河”三个字,就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联想,当网上有人将河上的每一座桥的名字串联在一起的时候,作为一个在上海生活了的人更容易触发更多的联想。那么,一个云南人,在细细叙说澜沧江三十七条支流的时候,会毫无意义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为什么如此能够打动人,假如没有生活的历练,没有文化的熏陶,采一朵花,看一眼山,平常得如吃饭出恭。但在陶渊明看来,此中有深意。

因此,读到《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那看似无意义的罗列,却认真得难以形容,这很容易想到作者的另外几首诗——《亲人》《出了昭通就有路》《我的家乡已面目全非》。

就像兰斯顿·休斯谈河流,“我了解河流:/我了解像世界一样的古老的河流,/比人类血管中流动的血液更古老的河流。/我的灵魂变得像河流一般的深邃。”

还有一些评说,指向的是句式。

那一连串的罗列,单调、乏味、毫无诗意。

而审美,恰恰在于发现。当然,个人的体验与感悟是因人而异的,记得从前听人说沙汀和艾芜一同去云南,一个马上扎进大山里,一个对大山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对大山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却认同马上扎进大山里的,这是知道自己,也知道他人。

说实话,第一次读到雷平阳此诗,只是一哂。如果知道点现代艺术,就很容易将此诗与现代艺术齐观。因此,我首先想到的是安迪·沃霍尔的《绿色可口可乐瓶子》《玛丽莲·梦露》和波普艺术,又想到了瓦尔特·本雅明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 》,也因此,我当时只是把雷平阳的《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作为波普艺术在语言艺术中的一次尝试。

至于说那一连串的罗列,单调、乏味、毫无诗意,实在是不以为然的。至少在知道有安迪·沃霍尔这个人之后,或知道徐冰的《析世鉴——天书》,就不会产生那样的想法。

而雷平阳在《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中那些句式的排比,更是中外皆有,不算枯燥。

比如艾伦·金斯堡在《嚎叫(致—卡尔—所罗门)》中,也是连续几十个“他们”“火神”“我跟你在罗克兰”“神圣”,靠着言语的强暴,增强其表达的强烈。

特意关注了现代诗人的一些作品,不乏那种排比句式堆砌的,以营造诗意的氛围,彰显情感,突出主题。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戴望舒的《雨巷》、王独清的《哀歌》《梦》、冯乃超的《酒家》、穆木天的《古钟》、邹静之的《九月》、胡东的《我想乘一艘慢船到巴黎》、默默的《为上帝补写墓志铭》,这种一唱三叠的句式,很能够通过排浪式的语意的推进,增强诗意的渲染。

只是雷平阳《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中层出不穷的“又南流”更具有波普意味罢了。

其实古诗中,反复吟咏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诗经》中的《七月》,连续六句重复,另外如《蒹葭》、《伐檀》、《桃夭》、《终风》、《绿衣》,一唱三叹,莫不如此。同时又通过词语的组织,推进诗意向前。张衡的《四愁》,还有谁的《五噫》,也是如此。鲁迅拟张衡的诗作《我的失恋》,故意弄得滑稽,也蛮有趣。陶渊明作《闲情赋并序》,连发十个“愿”,“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也是蛮多的。

古诗中,最可说的是《汉乐府·江南》,“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后四句,仿佛与雷平阳《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有同工之妙。

现代艺术,往往注重贵自然、脱窠臼、重机趣,与以往的习俗相抵牾。标新立异永远是文学的精神命题,词也不是抽象概念。当然,故意制造审美疲劳也是现代艺术的一个手段,不知道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有没有这方面的考量,但可以肯定的是,有读者会被其“审美疲劳”。

比如,当读到第N个“向南流N公里”、第N条河时,会油然产生一种无意义感,再也不忍缀读。就像安迪·沃霍尔弄那么多可口可乐瓶子在那儿展示,什么意思啊!

诗,作为一种艺术,最适合多元主义,如费耶阿本德认为的那样,怎么都行。现代诗歌,在罗兰巴特的认识里,就是客观诗歌,也即柯日布斯基的思想,按外延即按事实行事。(这或许也是眼下口语诗(多少有叙事成分)大行其道,纯抒情诗难以风光再现的缘故之一吧。)

《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 》,依陋见,更多的是一种写作实验,是一种以诗的名义的实验。理性的限制与诗的汪洋恣肆的开放性格是格格不入的,唯有才华和胆魄可以让诗歌展现更多图景。

《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 》是成功的,但也如有诗人所言,可以有一,不可有二。其实,即使不成功,失败的尝试也无妨为一次尝试。若无尝试,焉有成功。科学如此,文学也如此。

忽然又想到了艾伦·金斯伯格,想到那个粗鲁狂野、留着大胡子、反学院派的“别把疯狂藏起来”的形象,但据说那年他来上海,剃了胡须,衣冠楚楚,走在淮海路上,那还是艾伦·金斯伯格吗?是的,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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