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陈曦浩的一组诗《闭合又打开的世界》,脑海里倏然划过一个词——沧桑。 陈曦浩这一组诗共5首,似乎是发表在不同的刊物上的,而能够将这些诗放在一起,组成一组,必有其自身的思量,而命名为《闭合又打开的世界》,又必有其文章觑万物的内在因子。 所谓因子,或是“沧桑”二字。以诗人的经历及阅历,是有资格承受说沧桑的底气的。再看5首诗的诗题:《新生的罗店老街》《徽州老宅的马头墙》《吴淞口的石埂》《复活的生命》《泰山石刻》,除一首《复活的生命》没有直接点明是写孔庙的外,其余都在标题里已经昭示了那些被吟咏的主体,是历经风云雨雪的浸润,被诗人拿来“相看”,随后又带来一番回想,一番想象,一番联想,一番感慨。 如《新生的罗店老街》,放在以往多少年,罗店有金罗店之谓,从明万历年开始兴盛,至清康熙年间已经是周边首屈一指的市镇,金罗店、银南翔、铜江湾、铁大场,是那一区域物产、交通、贸易发达的排序,其经济的繁荣因此可以想象。如今的老街,或已不复曾经的气象,但曾经的气象所留下的温情或许给了诗人某种联想。故此,诗人写道:“曾经的老街,让人无法解读 稍不留神就坠入自生自灭 岁岁的月光落在青石板上 沉重得爬不起来” 世事变迁,诗人眼中所见的,已经没有了以往市镇的繁华气象,而是: “几缕晨辉打开了老街的幽暗 叩醒了古镇沉沉的长眠 元朝的雕楼,明清的老宅 历史在砖雕门楣上演绎苍黄” 历史的吊诡往往不给与强者恒强,兴衰起落才是让后人见证的时间本质。人们凭吊某种“象”,其实很难从中找寻其本质的因子,而只能以其所知来表达其所能表达的部分,从而激励更多的人再接再厉,从中挖掘更多的被赋予“意义”的“物”。诗人笔下,罗店犹在: “老城墙、石碑、石坊 从前当作旧皇朝的残渣清除 幸存的老街今成了民间珍版 让现代人念想起前辈祖先” 剩下的,就是“老”了。老街,老城墙、老石碑、老石坊,都的幸存者。而消失了的,也许都可以在已经沉淀的时间里,打捞,被不断赋予诗意。 忽然想到辛弃疾的那首《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致道留守》,“柳外斜阳,水边归鸟,陇上吹乔木。”“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 在《徽州老宅的马头墙》以诗中,诗人也如其诗歌中的一贯风格,先是描述吟咏对象,然后抓住其中的特质,展开想象,层层推进,达到其诗歌所企望的境界。 这一次,诗人写的是傍晚时分的徽州马头墙: “当夕光消匿在老宅的深院里 马头墙依然昂首站立着 青转,一块托起一块 垒起岁月的高度 墙头青瓦,一节节攀升 从低处走向顶端 向上,向上,高过灰墙、瓦垅 青瓦抜节自己的风采” 马头墙是徽派建筑的重要特色,在江右民居中扮演重要特色。如果村落集中,建筑紧挨,黑白辉映、错落有致的马头墙,远看层次分明,很是富有韵律美。 当然,过去的徽州,男子很小就外出讨生活了,好像是说“十三四岁,往外一丢。”故此,马头墙又是游子望远盼归的物化象征,也是游子心中的系念。就如诗人所写: “马头墙,成了主人未来的期盼 厚实的墙,是老宅的靠山 青瓦,是墙头显赫的桂冠 为一代代子民遮风挡雨 从不惧怕惊雷闪电” 只是,再怎么说,马头墙也已经成了某个时期徽派建筑的一个特征,现代徽州一般民居已经不采用这样的风格了。也因此马头墙才具有了某种被寄托情怀的物象,得以在诗人的笔下展示其风华。但也因为马头墙,才让一段以往的历史让后来的人对其有更直观的感受,可以观赏其风采,触摸其脉络,感受时间的余温。 “青转、青瓦静寂无语 默默支撑着一个逝去的年代” 诗人望着马头墙,而马头墙却是寂静的,如同一切寂静之物任人打量、任人怀想,任人揣测,那个逝去的年代,是马头墙默默支撑着的年代。一个年代当有一个年代的灵魂,否则又何以支撑曾经的一切,否则只会剩下空洞的躯壳。诗人,把马头墙看作了一个象征。 每个时代都又支撑它的灵魂之“象”,即使那个年代已经逝去。诗人感悟到了,记录下来了,就如苏东坡所言,“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吴淞口的石埂》,内涵丰富,也显得复杂,诗人寄予了更多的思绪。一个“截”字,一个“锁”字,包含了人类社会几多层面的内容。虽然是一个工具的形象,作为功用的“石埂”,却被诗人用来作为其开拓思想的“象”,从而使这一“象”有了更丰盈的内涵。 “一条蛟龙,截住江流 把海潮的狂暴关在门外 可曾抵挡住未来派汪洋的 那些横冲直撞的炮舰?” 诗人设问,自问自答。 “一把门闩,锁住国门 锁不住倭寇的猖獗 漫天的炮火硝烟” 但是诗人这诗,没有过多地纠缠于往事,更多的是将“石埂”赋予一种“想象之物”的形象。也因此诗人并不纠缠于历史的叙说与评价,而是更乐于将“想象之物”作为其诗歌延展的借助,使得诗歌的言旨得以进入其所欲表达的表达之中。再经过几段的铺垫后,诗人将最后一段落实在下面几句: “怒涛平息在石埂的脚下 海鸥低飞,亲吻着江堤的灯塔 一道防波堤,温暖的臂弯 把四海的候鸟拥入胸怀” 王国维说: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 从诗作中,可以窥见诗人正在努力企及的高度。 《复活的生命》是写孔庙的: “一抹晨曦擦亮了 曲阜孔庙的重脊飞檐 四月和暖的风 苏醒了孔圣先贤的生命” 记忆不远处,应该还记得谭厚兰的事。无论怎么说,对孔府孔庙孔林而言,那是一场劫难。当然,历史的劫难不止于此,诗人的思绪也把其意欲展示的旨趣延伸到更远久。只是,诗人没有细写,没有纠缠于某朝某事,而是: “幽深的庙宇析出哲思的邃远 尘埃里的魂魄,今又站立起来 渡过时光之海,一支文明的桨 穿越了旧皇朝的惊涛恶浪” 诗中,诗人通过列举,而展示出诗人自己的舍取,表明诗人自己对于先贤文化价值取向的认同,也让诗歌展现出更丰富的思想内涵: “古柏森森,"致良知“的铭文 刻在石碑上,石碑就有了灵魂 香樟长青,“知行合一”的哲理 写在横匾上,匾额萌发了生命 杏坛讲学撒下的“仁爱”雨露 今已汇成儒家学说源远流长” 种瓜得瓜,求仁得仁。时间的磨洗,如同大浪淘沙,淘尽黄沙始得金,这似乎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孔子的学说,经历几千年,依旧深入人心。如诗中所写的“杏坛”,体现的就是孔子“有教无类”的思想,其在今天仍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孔庙前传来学子的晨读 儒家名篇的背诵,经久不衰” 最后,诗人用两句诗的营造出形象的画面,衬托了其想表达的孔子思想代代相传经久不衰的想法。 朱熹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李白说:“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对历史人物的或褒或贬,也是时间磨洗后的自然现象。而这首《复活的生命》,如果从这一层面看,也会带来一些启示。 再有一首《泰山石刻》。不同于之前几首诗,这一首诗,作者是从展开想象开始铺展: “‘叮当,叮当’,满眼 层层叠叠的石刻,恍若响起 开凿声,由远及近……” 诗人看到层层叠叠泰山石刻,首先联想到当时石匠再石板上凿字的情形,仿佛那声音就在耳畔响起。随后,诗人笔锋一转,石头也被诗句赋予了意义: “开凿出一尊尊有思想的石头 转动着朝朝代代的年轮 写下一条条会说话的铭文 让尘封的历史瞬间醒来” 紧接着,诗人用意味深远的诗句,隐含深意地写那些碑文,诗人站立的高度,自有时代的因素,也有反思的所得。更多的,诗人是对历史中血泪和悲凉所作的展现,而其展现的背景则是“蓝天的高远映衬泰山的雄伟”。两厢对照,相互映衬。诗人不去作臧否,只是展示出来而已。 最后一段,似作断论,其实还是设问,及设问后的不着一词,另辟蹊径,引导出一句“凿出了黎明的光亮”,为诗作结。 “几千年皇权的长夜 是否还有人怀想? ‘叮当,叮当’,这一声声的 锤音,凿出了黎明的光亮” 由陈曦灏这一首《泰山石刻》,想到了元代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俱往矣。 “物换星移几多秋?”还是时间,化作沧桑。诗人陈曦浩,能在时间的沧桑里仔细疏扒,将历史陈迹赋予许许多多新意,创作出如许丰富的想象、丰盈的想象、丰满的形象,值得给他一赞。 |